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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论“剑”
一九九九年春,西湖边的柳树刚刚抽出新芽。楚云深和林雪堂站在"品茗居"茶室门口,都有些局促。楚云深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西装,领带系得有些歪斜;林雪堂则是一身过时的中山装,袖口已经磨得发亮。
"你确定是这里?"林雪堂低声问,"这一杯茶够我们一个月饭钱了。"
楚云深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雕花木门。茶香扑面而来,古筝声淙淙如流水。服务生领着他们穿过回廊,来到一个临湖的包间。
顾秋白早已等候在内。他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衫,姿态闲适地坐在紫砂茶具前,与周围典雅的环境浑然一体。
"请坐。"他微笑着示意,"这是西湖龙井,明前特级。"
楚云深注意到顾秋白手边放着一本英文原版《经济学原理》,书页间夹着不少便签。而在书本旁边,赫然放着他当初遗失在旧书店的那张书签。
"看来,我的书签找到了好归宿。"楚云深说。
顾秋白轻轻推过书签:"物归原主。不过上面的内容,我已经研究过了。"
茶过三巡,谈话进入正题。楚云深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资料,却被顾秋白抬手制止。"在谈计划之前,"顾秋白斟茶,"先说说你们对当前市场的了解。"
林雪堂清了清嗓子:"目前国内数据通信市场,几乎被思科垄断。政府、金融、电力这些关键部门,用的都是他们的设备。日出的NEC、富士通主要做程控交换机。"
"市场份额?"顾秋白问。
"思科占高端路由市场八成以上。"楚云深接口,"但他们的设备有个致命缺陷——"
"太贵。"顾秋白接话,"一台核心路由器报价上百万美元。但是楚工,贵不是缺陷,是壁垒。"
"不完全是。"楚云深眼中闪着光,"他们的架构是为美国网络环境设计的。网络基础设施薄弱,带宽资源紧张,需要更高效的数据调度算法。"
说着,他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餐巾纸上画了起来。线条流畅地铺开,一个全新的网络拓扑图渐渐成型。
"看这里,"他的笔尖点在一个节点上,"我改进了你的无线协议,把它用在有线网络上。通过动态流量调度,可以在相同带宽下提升40%的传输效率。"
顾秋白身体微微前倾:"成本?"
"如果用国产芯片,物料成本只有思科同性能产品的三分之一。"楚云深的笔在餐巾纸上快速计算,"但需要重新设计板卡,研发投入大概需要五十万。"
林雪堂倒吸一口凉气。这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
顾秋白却笑了:"五十万?楚工,你太乐观了。光是流片费用就不止这个数。"他翻开《经济学原理》,找到折角的一页:"亚当·斯密说过,分工受市场范围限制。现在国内市场已经被思科垄断,我们凭什么让他们分一杯羹?"
"就凭这个。"楚云深指着餐巾纸上的设计,"这不是改进,是革新。思科要跟进,至少要两年时间。"
"但市场不会等我们两年。"顾秋白冷静地反驳,"你知道现在创业公司的存活率吗?百分之五。在通信设备领域,这个数字更低。"
林雪堂忍不住插话:"顾先生说得对。我们所里之前有个同事下海创业,做光纤收发器,才半年就......"
楚云深打断他:"所以我们就该永远给人代工?永远用别人淘汰的技术?"
茶室里一时寂静。湖面上,一只水鸟掠过,激起圈圈涟漪。
顾秋白轻轻转动茶杯:"楚工,我欣赏你的理想。但商业不是实验室,光有技术是不够的。我们需要考虑市场定位、资金周转、供应链、销售渠道......"
"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给外国人当买办?"楚云深突然提高音量。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林雪堂在桌下拼命拉他的衣角。出乎意料,顾秋白没有动怒。他沉默片刻,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这是麦肯锡为通信市场做的预测报告。"他推到桌子中央,"未来五年,数据通信设备市场规模将达到百亿美元。但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楚云深:"报告也指出,由于技术壁垒和品牌效应,这个市场90%的利润将被外企拿走。"
楚云深紧紧攥着那张画满设计的餐巾纸,指节发白。
"我知道难。"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总要有人去做。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成,还有谁会相信?"
林雪堂看着楚云深通红的眼睛,想起这些天他通宵达旦工作的样子,想起他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顿馒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
"顾先生,"林雪堂开口,"云深的设计,确实有独到之处。我在研究所负责过采购,知道国内很多单位都想用国产设备,但不是价格问题,是信不过。"
顾秋白挑眉:"哦?"
"银行系统去年采购过一批国产路由器,三天两头出故障。"林雪堂说,"但如果我们的产品真能达到设计指标,性能不输思科,价格只有三分之一......"
"那就不是价格战,是价值战。"顾秋白若有所悟。茶壶里的水咕嘟作响,窗外传来游船的桨声。突然,隔壁包间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粗犷的声音格外响亮:"王局长放心,思科这次给的折扣绝对到位!售后团队直接驻场,出了问题半小时响应!国产设备?那种垃圾也配跟我们比?"
三人都沉默了。现实就像一盆冷水,泼在刚刚燃起的火苗上。楚云深缓缓折起那张餐巾纸,站起身:"看来,我们道不同。"
"等等。"顾秋白叫住他,"如果我说,我愿意加入呢?"楚云深和林雪堂都愣住了。
"但我有三个条件。"顾秋白竖起手指,"第一,我要占股30%,不是作为投资人,是作为联合创始人。"
"第二,我们必须引入专业的市场和财务负责人。技术再好,卖不出去也是废铁。"
"第三,"他直视楚云深的眼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条路,九死一生。"
楚云深深吸一口气:"你的条件,我接受。但是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
"当然。"顾秋白微笑,"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优势。"
林雪堂看着两人,内心天人交战。他想起刚满周岁的儿子,想起在国企工作的妻子,想起马上就要分配的房子......
"雪堂,"楚云深看向他,"你不必......"
"我加入。"林雪堂打断他,"我在供应链管理方面有些经验,应该能帮上忙。"三双手再次握在一起,这一次,是在西湖畔的茶香里。
顾秋白召来服务生结账。看着账单上的数字,楚云深和林雪堂都暗自咋舌。
"最后一杯奢侈的茶。"顾秋白笑笑,"接下来,我们要过苦日子了。"
走出茶室,阳光正好。西湖碧波荡漾,远山如黛。
"第一笔启动资金怎么解决?"林雪堂问出最现实的问题。
顾秋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这是我准备买车的钱,二十万。够我们支撑三个月。"
楚云深看着支票,突然说:"我会把我的设计专利抵押给银行。"
"不行!"林雪堂反对,"那是你最后的本钱!"
"既然要破釜沉舟,"楚云深目光坚定,"就不要留后路。"
顾秋白欣赏地看着他:"好。我负责找人。下周一,我们在深圳碰头。"
"为什么是深圳?"林雪堂问。
"因为那里是战场的前线。"顾秋白望向南方,"也是离香港最近的地方。"三人分别时,夕阳正好。楚云深和林雪堂坐公交车回招待所,顾秋白则叫了辆出租车。
车上,顾秋白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爸,我决定留在国内了......对,创业......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挂掉电话,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轻声自语:"就让我看看,这只看得见的手,能不能撬动市场吧。"而在公交车上,楚云深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餐巾纸。上面的墨迹有些晕染,但那个梦想的轮廓,却越发清晰。
"云深,"林雪章突然说,"我老婆......她同意把我们的积蓄拿出来。"
楚云深眼眶一热,别过头去。公交车驶过西湖大道,路边的玉兰花正在盛开。这个春天,注定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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