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皇妃

　　祭坛上的欢呼声像海浪般一波波涌来。

　　“皇妃娘娘千岁！”
　　“天佑雪国！天佑皇妃！”

　　“霁华他这么久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林曦悄声对身边的凝冰说出他的担忧。
　　“或许皇帝陛下寿命将至。”凝冰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您无需担心那边，我想即便是皇子殿下，也希望百姓们能多继续欢喜一刻。”

　　“可就这么让他独自承受这些，有点太残忍了。”
　　“典礼应该快结束了，您再坚持一会儿。”
　　凝冰的话让林曦又打起了精神。
　　典礼的最后，林曦坐在巡游车辇上，在百姓的簇拥下，慢慢驶回皇宫。

　　人群疯狂地随着马车向前涌动。
　　这一刻，他与百姓们离得更近了。一大片灼热的、满是期望的目光向他投来，他被这股虔诚的热浪推得摇摇欲坠。

　　人群拥挤令马车走得越来越慢，侍卫不得不以武器呵退挡路的百姓。尽管如此，马车的速度变得几乎停滞一般。

　　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突破防线，枯树般的手臂伸向马车上的林曦，粗糙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袍角。

　　“皇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孙女吧！她才七岁，冻伤已经烂到骨头了……”老者涕泪纵横，浑浊的眼中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

　　侍卫粗暴地将老者拖开，林曦却下意识地伸出手——这个动作让老者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也让周围的百姓更加狂热。

　　“娘娘看见我们了！”
　　“娘娘在回应我们！”

　　更多的哭喊、祈求、感恩的话语如潮水般将他淹没。那些声音里有农夫对来年春播的渴望，有母亲为患病孩子的祈祷，有老人对温暖临终的卑微奢望……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肩头。

　　林曦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无法说话——害怕自己男声被识破。他只能点头，机械地、一次一次地点头回应四面八方传来的愿望，面纱下的嘴唇咬出了血。

　　*我不是仙子。*
　　*我救不了你们。*
　　*对不起。*

　　冷汗浸湿了内衫，在冰冷的空气中变得刺骨。他开始耳鸣，眼前的景象扭曲晃动，百姓们热切的脸孔仿佛化作无数张开的巨口，要将他吞噬。

　　“娘娘圣体，岂容随意靠近！速速退下！”凝冰冷冽的声音穿透喧哗，如一把冰刃切断了狂热的洪流。她不知何时已站到林曦身侧，虚扶着他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地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侍卫们立刻加强护卫，将马车与人群彻底隔开。在震天的惋惜与祝福声中，马车终于驶回了皇宫。

　　回宫的路上，林曦一言不发。直到踏入寝殿，屏退其他宫人，他才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凝冰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

　　“凝冰，”林曦的声音嘶哑，“今天在祭坛上……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他们是如此地相信我是什么天降的救世主。”林曦将脸埋进掌心，闷闷的笑声里带着自嘲，“就算明知道是演的……恐怕我也得演到死了。”

　　他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沉重：“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找到出路吗？”

　　凝冰微微一怔。她注意到林曦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

　　这个异世之人，这个本可置身事外的“假仙子”，在经历了今日的万民朝拜后，竟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也放进了“雪国”的秤盘上。

　　“奴婢不知。”凝冰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停顿的时间比往常长了些许，“但殿下……从未放弃过。”

　　“是啊，霁华他……”林曦话未说完，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躬身禀报：“娘娘，殿下请您与凝冰姑娘即刻前往正殿。”

　　正殿的气氛与宫外截然不同，沉重得让人窒息。

　　霁华站在皇位前，三位老臣分列两侧，而所有人的目光中心——是正殿中心的一位白袍老者。

　　那老者一眼便知气质非比寻常，周身笼罩着一层流动的、如极光般变幻不定的微光，当他看过来时，林曦有种被从内到外彻底洞穿的错觉。

　　这就是，仙人。

　　“他来了。”仙人的声音很奇特，尽管一副白发苍苍的仙翁模样，但声音听起来既有青年的朝气又有老者的沉稳。

　　“他的确就是，雪国等待的命定之人。”

　　右相忍不住上前一步：“仙尊！可他分明是男子，这……”

　　“肉身不过皮囊，凡胎自是受限。”仙人的“目光”落在林曦身上，那光芒似乎能穿透衣物与肌肤，“他此刻是肉体凡胎，故无法孕育圣子。但魂魄本质，早已注定。”

　　霁华沉声问：“请仙尊明示，现下我们应当如何？”

　　“向南。那座你们称之为‘绝境’的雪山，山顶有天池，池中生有‘阴阳并蒂莲’。取其花心服下，可重塑他体内乾坤，化出能承纳圣子的‘圣体’。”

　　大祭司颤声问：“仙尊，那雪山千百年来无人能登顶，人一登山便被风雪席卷，永不止息……”

　　“所以必须他去。”仙人转向林曦，“圣莲有灵，非命定之人不可触碰。而雪山上的风雪与禁制……会因他的到来而平息。”

　　霁华立刻道：“我与他同去。”

　　仙人沉默片刻，那流动的光晕微微波动：“可。但你需记住，此行只为护他取药，真正的路，需他自己走。”

　　左相谨慎问道：“敢问仙尊，取药归来后，是否就能……”

　　“圣体既成，自有后续。”仙人的话语带着某种玄妙的回避，“时机到时，尔等自会知晓。”

　　“太好了！真是天不绝我雪国之路啊！”
　　众臣纷纷跪拜谢恩，“多谢仙人垂怜。”

　　仙人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吾与命定之人，尚有话要说。”

　　众人躬身退出，霁华在离开前看了林曦一眼，那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担忧。

　　殿门缓缓合拢，偌大的正殿只剩下林曦与那光影中的仙人。

　　沉默在空旷的大殿中蔓延。林曦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盘旋心头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

　　“因你的魂魄特殊，与这世界有因果相连。”

　　“我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有种特殊的难以言说的感觉？尤其是……”林曦想起月下舞蹈时莫名的泪与既视感，“尤其是当我在雪地里跳舞的时候。”

　　仙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想回去吗？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林曦一愣。

　　“现在就可以。”仙人的话语轻描淡写，却重如千钧，“打开一道门，送你回到你来时的那刻。雪国的命运，霁华的挣扎，百姓的祈求……皆与你再无瓜葛。你可愿？”

　　林曦的呼吸急促起来。回去。回到熟悉的现代，继续他被打断的人生，毕业，找工作，过上安稳的生活……将这里的一切当做一场荒诞的梦。

　　他眼前闪过祭坛下老者枯瘦的手，闪过月下霁华说起雪国百姓时的沉重，闪过凝冰那句“殿下一直在寻找”，甚至闪过那个枯瘦老者眼中濒死的光芒。

　　“我……”林曦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却坚定，“我想先帮他们。至少……让他们能够看到真正的希望。”

　　流动的光晕忽然静止了一瞬。

　　然后，林曦清晰地听见了一声轻笑——那笑声褪去了层层叠叠的回音，变得清晰而真实，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怀念。

　　“果然，”仙人的声音柔和下来，说出了那句让林曦毛骨悚然又莫名心悸的话，“看来，你还是没变。”

　　光影开始消散，如同晨曦驱散薄雾。

　　“向南吧，林曦。答案和代价，都在那座山上。”

　　仙人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林曦恍惚看见，那光晕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睛——一双他仿佛在哪里见过的、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

　　殿门重新打开，霁华快步走入，牵住他的手，眼中带着未散的忧虑，仿佛在说：还好你没离开。

　　“仙人，有说什么吗？”
　　林曦望着仙人消失的位置，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说……路要自己走。”

　　他转向霁华，扯出一个笑容：“放心，我现在可是皇妃，当然要做点皇妃该做的事啦！”

　　霁华凝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

　　最终，他只是郑重地说：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为了尽快取得圣莲，霁华与几位大臣加急筹备人马。为了不让风声走漏，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

　　最终，只选定了三名身手矫健身强体壮的侍卫护送。

　　凝冰也想跟着一同前往，但目前作为皇妃贴身侍女的她，若是不在宫中，恐怕容易使人生疑。在林曦每天不厌其烦地‘绝对会照顾好自己’口头保证中，凝冰算是妥协了，老老实实地留在宫中，以便屏退那些时不时叫嚷着要来觐见皇妃的人。

　　在惴惴不安的期待中，三日后，前往‘绝境’雪山的队伍，在万籁俱静的深夜，向南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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