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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暗起
沐瑶收到玉容散时,正在屋里摔东西。
上午在大相国寺受的气还没消,回府后又被母亲柳氏训斥了一顿,说她行事莽撞,不懂得察言观色。此刻满屋子瓷器碎片,丫鬟们都跪在门外,大气不敢出。
“二小姐,大小姐身边的云岫来了。”碧珠小心翼翼地探头。
“她又来做什么?”沐瑶没好气道,却还是整理了一下鬓发,“让她进来。”
云岫进屋,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将瓷瓶呈上:“大小姐见二小姐这几日气色不佳,特意配了这玉容散送来。说是用珍珠粉、白芷、茯苓等十几种药材调制而成,每日早晚敷面,不出半月就能见成效。”
沐瑶盯着那瓷瓶,眼神变幻不定。
她当然不信沐兹会这么好心地送她养颜药。上午才毁了她最宝贝的芍药,下午就来送药,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可当着云岫的面,她不能发作。
“替我谢谢姐姐。”沐瑶扯出一个笑容,让碧珠收了瓷瓶,“姐姐有心了。”
云岫福了福身:“大小姐还说,晚膳让厨房做了荷叶粉蒸肉,说是二小姐爱吃的,请二小姐务必过去用膳。”
沐瑶的笑容僵了僵。
去静玉轩用膳?沐兹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知道了。”她勉强应下,“你去回姐姐,我晚些过去。”
云岫退下后,沐瑶立刻变了脸色。她抓起瓷瓶,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咬牙道:“碧珠,去请王大夫来!”
王大夫是柳氏的陪嫁大夫,在府里伺候多年,最是可靠。
半个时辰后,王大夫来了。他接过瓷瓶,倒出少许粉末在掌心,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最后还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如何?”沐瑶急切地问。
王大夫沉吟片刻,道:“二小姐,这确实是上好的玉容散。方子配得极妙,珍珠粉用的是南海贡珠磨的细粉,白芷、茯苓也都是上等货。再加上几味活血化瘀的辅药,长期使用,确有美白养颜之效。”
沐瑶愣住了:“没、没有毒?”
“没有。”王大夫肯定地说,“这方子比市面上卖的那些玉容散还要精良几分。大小姐在药理上,确实有些造诣。”
沐瑶挥挥手让王大夫退下,自己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沐兹到底想干什么?
若她发现芍药的事,应该直接来闹才对。就算顾忌着母亲的面子,也该在父亲面前告状。可她现在不声不响,反而送药示好,这不合常理。
除非……她有更大的图谋。
碧珠在一旁小声说:“小姐,大小姐请您用膳,您真要去吗?”
“去。”沐瑶咬牙,“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静玉轩的晚膳摆在花厅。
厅不大,布置得却极雅致。四壁挂着几幅淡墨山水,墙角摆着青瓷花觚,插着几支新摘的芍药。桌上六菜一汤,都是家常菜色,却做得精致。
沐兹已经在了,穿着一身月白绣缠枝莲的常服,墨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簪一支羊脂白玉簪。她正低头摆弄一套茶具,动作娴熟流畅,行云流水。
见沐瑶进来,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二妹妹来了,坐。”
那笑容温婉平和,看不出半点异样。
沐瑶心中更加警惕,面上却堆起笑:“让姐姐久等了。”她在沐兹对面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果然有一道荷叶粉蒸肉,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尝尝这个,”沐兹亲自夹了一块粉蒸肉放到沐瑶碗里,“我记得你最爱吃这道菜。”
沐瑶看着碗里的肉,心中警铃大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勉强笑道:“谢谢姐姐。”却迟迟没有动筷。
沐兹仿佛没看见她的迟疑,自顾自盛了碗汤,慢条斯理地喝着。厅内一时安静,只听见汤匙碰碗的轻微声响。
沐瑶终究沉不住气,试探着开口:“姐姐,上午在大相国寺……”
“我听说了。”沐兹放下汤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安阳王妃性子高傲,不是谁都能亲近的。妹妹别往心里去,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戳在沐瑶痛处。
她脸色微白,强笑道:“姐姐说得是。”
“不过,”沐兹话锋一转,“妹妹若真想结交王妃,倒不如多下些功夫在才艺上。我听说王妃最爱听琴,尤其喜欢古琴曲《流水》。妹妹若能将此曲练熟,下次有机会,或许能得王妃青睐。”
沐瑶眼睛一亮:“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沐兹语气温和,“咱们姐妹一场,自然希望你好。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虽然我琴艺也不精,但指点你一二还是够的。”
沐瑶心中疑窦更甚。
沐兹今天太反常了。不仅不追究芍药的事,反而主动示好,还要教她弹琴?
她到底想干什么?
“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沐瑶忍不住问。
沐兹抬眼看她,眼神清澈平静:“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却让沐瑶心中一颤。
是啊,她们是姐妹,同父异母的姐妹。可这些年来,她何曾把沐兹当姐姐看过?母亲又何曾把沐兹当嫡女看过?
如今沐兹说出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
“姐姐,”沐瑶咬了咬唇,“上午的事……”
“上午什么事?”沐兹打断她,语气依然温和,“上午妹妹去上香,为父亲祈福,是孝心可嘉。其他事,都不重要。”
她说着,又给沐瑶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多吃些菜。我看你这几日确实清减了,该好好补补。”
沐瑶看着碗里的菜,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一顿饭吃得她坐立不安。沐兹越是温和体贴,她心里越是不安。等终于吃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静玉轩。
回到自己院里,她立刻叫来碧珠:“你去打听打听,静玉轩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春杏有没有被责罚?”
碧珠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小姐,静玉轩那边一切如常。春杏还在当差,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倒是……倒是厨房的刘妈妈说,大小姐下午特意交代,晚膳要做荷叶粉蒸肉,说是您爱吃的。”
沐瑶跌坐在椅子上。
沐兹到底想干什么?
她越想越不安,最后决定去正院找柳氏。
柳氏正在看账本。
她今年三十有五,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穿着一身藕荷色绣金线牡丹的常服,发髻上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端的是雍容华贵。
见女儿急匆匆进来,她放下账本,蹙眉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行事要稳重些。这么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母亲!”沐瑶顾不上请安,急急道,“沐兹今天太奇怪了!”
她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道:“她明明知道芍药是我让人弄的,却不发作,反而送我养颜药,还请我用膳,还要教我弹琴!母亲,她到底想干什么?”
柳氏听完,沉默了片刻。
她比女儿想得深。沐兹这一手,看似示好,实则是警告——我什么都知道,但我选择不追究。为什么?因为我有更大的图谋,因为你现在还不值得我动手。
这份隐忍,这份心机,比她预想的还要深。
“那玉容散呢?”柳氏问,“王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说是上好的方子,没毒。”
柳氏冷笑一声:“她当然不会下毒。下毒是下乘,攻心才是上乘。她这是告诉你,她随时可以动你,但她选择不动。为什么?因为她要让你怕,让你猜,让你夜不能寐。”
沐瑶脸色发白:“那、那怎么办?”
“慌什么。”柳氏淡淡道,“她既然选择不动手,说明她现在还不想撕破脸。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孩子也是,做事太冲动。我早说过,对付沐兹不能明着来。她是镇国公府的外孙女,面上功夫一定要做足。你倒好,直接去动她的花,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沐瑶低下头:“女儿知错了。”
“知错就好。”柳氏语气缓和了些,“从今日起,你少去招惹她。她若真教你弹琴,你就好好学。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是。”
沐瑶退下后,柳氏独自坐在屋里,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沐兹比她想的还要难对付。
这个继女,表面清冷孤高,不谙世事,实则心思深沉,手段了得。她这些年不动声色,是隐忍,还是蛰伏?
还有镇国公府那边……
柳氏想起前日兄长传来的消息,说镇国公府最近在查一些陈年旧事,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似乎与林氏有关。
难道是沐兹察觉了什么?
不,不可能。当年的事做得干净,沐兹那时才六岁,能知道什么?
可为什么她心里隐隐不安?
柳氏揉了揉眉心,叫来心腹嬷嬷:“去把胡大夫请来,就说我这几日睡不安稳,让他来请个平安脉。”
“是。”
静玉轩里,沐兹正在书房写字。
青黛在一旁磨墨,低声道:“小姐,二小姐从正院出来了,脸色不太好。”
“正常。”沐兹笔下不停,写的是一首咏芍药的诗,“柳氏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出我的用意。她会让沐瑶暂时安分些。”
“那咱们接下来……”
“等。”沐兹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拿起纸轻轻吹了吹,“等外祖母那边的消息,等镇国公府查到的线索。还有……”
她顿了顿:“等那个人现身。”
“谁?”
“当年给母亲看病的江湖郎中。”沐兹眼神微冷,“胡大夫只是个棋子,真正的执棋人还没露面。我很好奇,究竟是谁,能在尚书府布下这样一张网。”
青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窗外夜色渐深,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沐兹走到窗前,看着满园芍药在月光下静谧开放,心中却无半点欣赏的兴致。
她知道,自己已经踏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母亲的死,父亲的伪善,柳氏的算计,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执棋人……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可她不会坐以待毙。
她要亲手撕开这张网,看清楚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琴声。不知是哪家府邸在宴客,琴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沐兹听了一会儿,忽然问:“青黛,你会弹《流水》吗?”
青黛愣了愣:“奴婢只会简单的曲子,《流水》这样的古琴曲,奴婢不会。”
“我也不会。”沐兹淡淡道,“但过几日,我该会了。”
青黛不解地看着她。
沐兹没解释,只轻轻关上了窗。
月光被挡在窗外,书房里只剩烛火摇曳。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孤高清冷,像一株在暗夜里独自生长的寒梅。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有些仇,注定要亲手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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