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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
吴祉最终还是走上了通往城郊老房子的路。
越往那个方向走,周遭的景象就越发熟悉,也越发显得破败。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墙皮剥落的老楼取代,繁华的商业街变成了灯光昏黄、人流稀疏的小巷。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市中心慢了许多,保留着七年前的不少痕迹。
他凭着记忆,走到了那栋熟悉的、墙面上画着巨大“拆”字的老居民楼下。楼里似乎已经没什么人居住了,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他仰头,望着四楼那个熟悉的窗口——那里曾经是他们小小的“家”。窗台空荡荡的,当年那个用矿泉水瓶做的“花瓶”早已不见踪影。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旁边院落里几棵老玉兰树的沙沙声响。月光下,玉兰宽大的叶片泛着银白的光。吴祉怔怔地看着,心里那片荒芜之地,似乎被这熟悉的景象勾起了一丝微弱的生机。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他站了许久,直到腿脚再次传来麻木感,才默默转身离开。回忆再美好,也暖不热现实的冰冷。那里早已不是他的归处。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某个高档公寓里。
沈炀靠在落地窗前,手里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眉头紧锁。他刚从一场冗长而令人疲惫的应酬中脱身,并没有如他所说去处理什么“要紧事”,而是来到了这里——陈晟的住处。
他看着眼前人同样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心中腾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第一次遇见陈晟的时候,沈炀二十一岁,那是他和吴祉在一起的第四年。那时的陈晟刚满十七还在上学,浑身散着已经和沈炀在一起数年后沾染生活气息的吴祉已经几近没有的天真烂漫。他会因为沈炀一点恩惠一般的小礼物高兴很久,喜笑颜开的喊他“炀哥”。陈晟跟了他三年,听话懂事是最难能可贵的一点。沈炀不可能不爱吴祉,但他已经不是那个能把自己一片真心捧给他看的人了。
这套公寓是他半年前给陈晟租下的,地段不错,装修精致,比他们当初那个破旧的小单间不知好了多少倍。陈晟很会打理,阳台上种满了绿植,客厅里摆放着时令的鲜花,此刻,一瓶新摘的、洁白无瑕的玉兰正放在茶几上,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他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走到沈炀身边,声音软糯:“炀哥,喝点茶解解酒。事情不顺利吗?”
沈炀没有接茶,只是烦躁地掐灭了烟蒂。不顺利?何止是不顺利。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公司里那些勾心斗角和资金压力,一会儿是家里吴祉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还有……床头柜上那束刺眼的玫瑰,以及被他扫进垃圾桶时,内心那股莫名的、无法宣泄的怒火。
“没事。”他敷衍地应了一句,目光落在茶几那瓶玉兰上。洁白,静谧,不像玫瑰那样带着咄咄逼人的热烈。他记得吴祉好像也挺喜欢玉兰,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从未过问过,总之别墅外面种了好几棵,他猜应该是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心头更添烦躁。
陈晟察言观色,将茶杯轻轻放在一旁的边几上,没有再多问。他乖巧地站在沈炀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夜景。他很懂得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这也是沈炀愿意在他这里逗留的原因之一——轻松,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面对那种仿佛能看透他灵魂深处狼狈的平静目光。
“炀哥,你上次说喜欢玉兰的香气,我今天路过花市,正好看到,就买了一些。”陈晟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点求表扬的意味。
沈炀“嗯”了一声,反应平淡。他当初或许只是随口一说,陈晟却记在了心里。这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并非毫无感觉,但也仅仅停留在“不讨厌”的层面。他给陈晟物质,提供庇护,某种程度上,像是在圈养一只漂亮、懂事、能暂时让他忘却烦恼的金丝雀。
他清楚地知道,陈晟是知道吴祉的存在的。他曾明确地警告过,不允许陈晟出现在吴祉面前,不允许打扰他的生活。陈晟也一直做得很好,从未越界。在陈晟的世界里,沈炀为他提供的这一切,以及那种偶尔流露出的、区别于对外人的一丝纵容,便是偏爱了。他年轻的心气和野心,让他并不甘心只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他渴望更多,但他也聪明地知道,欲速则不达。
“炀哥,很晚了,要不……今晚就留在这儿吧?”陈晟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拉了拉沈炀的衣袖,眼神里带着依恋和暗示。
沈炀转过头,看着陈晟年轻姣好的脸。这张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欲望和野心,简单,直接,不像吴祉,把所有情绪都藏在那双沉静的眼眸后面,让他猜不透,也不敢猜。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被这种简单的、充满占有欲的邀请所蛊惑。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孤寂,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但最终,他还是抬手,不着痕迹地拂开了陈晟的手。
“不了。”他的声音带着烟酒后的沙哑,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回去。”
回去。回那个有吴祉在的房子。
尽管那里可能只剩下沉默和冰冷,但那才是他法律上和内心最深处的“家”。这个认知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总是在他想要彻底放纵的时候,将他拉回现实。
陈晟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失望和不甘,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重新换上温顺的笑容:“好,那炀哥你路上小心。需要我帮你叫代驾吗?”
“不用。”沈炀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向门口走去。在玄关换鞋时,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瓶玉兰。清冷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不知怎的,让他忽然想起离家时,吴祉站在厨房里那个沉默的背影。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细微的刺痛感蔓延开来。
他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打开门,离开了这个弥漫着玉兰香气的、温馨却并不属于他的空间。
开车回去的路上,车窗大开,夜风猛烈地灌进来,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来自陈晟公寓的香氛气息。他试图也吹散心头那莫名涌起的、对于回去面对吴祉的一丝近乡情怯般的慌乱。
他最爱的一直是吴祉,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那是融入骨血的习惯,是共同拥有七年无法磨灭的记忆的存在。他只是……只是不再能满足于只有吴祉的世界了。吴祉的安静,吴祉的包容,曾经是他的港湾,现在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在名利场中逐渐迷失的、不堪的模样。他需要陈晟那样的崇拜和简单直接的热情,来确认自己依旧“成功”,依旧有魅力。
他爱吴祉,但不再只爱他一个人。
换句话说,或许沈炀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心里是否还和七年前一样,只有吴祉一个人。
而这份变质了的、掺杂了愧疚和自私的爱,如同缓慢渗透的毒药,正一点一点,将他们曾经坚不可摧的关系,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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