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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走在阳光下的时候还算暖和,一进林子里,陡然就冷了下来。
树枝藤蔓虬结,地上落了一层腐败的树叶,凤衔玉不经意间抬头向前看了一眼,立即喝道:“别动!”
众人被凤衔玉的这声呵斥给吓了一大跳。
那名被喝的弟子保持着抬腿的姿势,顶着数道目光,咕咚吞了口唾沫。
万籁俱寂下,枯枝败叶微微一动,忽然蹿出一条棕褐色的长条影子,弟子瞬间心吊到了嗓子眼,正在这时,一道符箓凌空劈来,刚刚好,就在影子上方炸开。
砰!
那影子软趴趴地摔回了地上,脑袋和身子一分为二,竟然是条近有臂长的五步蛇,和落叶几乎融为一体。
若不是凤衔玉提醒,他们是死也看不出来的。
那弟子一下子蹿出了好几步远。
项宛捡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见它毒牙尤其长,有妖化的痕迹,普通五步蛇已经足够厉害,这妖化的一口咬下去还不知道会怎样。
凤衔玉空出右手甩出数张燃烧的符箓,金光飞出,锐利如刀,霎时间斩断了无数枝头,更有许多攀在树上的蛇被击落,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项宛忍不住失声道:“这也太多了!”
凤衔玉指间还掐着符箓,严肃道:“此地是蛇妖老巢,毒蛇众多,一定要多加小心,注意脚下和树枝上头。”
众人皆道“是”,不敢大意,纷纷抽出了自己的法器,刀啊剑啊鞭子扇子……各色各样,五花八门。
凤衔玉环顾一圈,嘴角微抽:
清都山杂学颇多,使什么武器的都有,虽说包罗万象也是优点,可这样猛地乍一看,始终没有那些专注于某一门的来得好看,譬如青雀门和上阳宗的剑修们倾巢而出的时候,各个都手握一柄雪亮的长剑,万剑归一,多么赏心悦目。
正想着,濯玉忽然反客为主,扯过凤衔玉的手腕。
凤衔玉:“?”
濯玉闭口不言,在凤衔玉摊开的手掌上用食指写起字来。
有灵力传声不用偏要写字,多此一举。
濯玉的手指修长,指腹带有薄薄的剑茧,略粗糙,一笔一画,落在手心,有点羽毛轻搔似的痒痒。
凤衔玉一时想差,有些耳热,半晌才咳咳两声,注意到濯玉写的是“香囊”二字。
香囊?
凤衔玉心下了然,重新搀住濯玉,侧头向他征求意见:“我们走最前面去吧。”
濯玉微微颔首,仍旧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因要领路,阿月也站在前方,被一圈弟子围着,正神情严肃地辨认方向。
路过她的时候,凤衔玉若无其事地道:“姑娘。”
阿月回头:“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凤衔玉笑道,“这里这么多蛇,姑娘独自跑出来的时候是怎么躲开的。”
问的时候,凤衔玉紧紧盯着阿月的脸,没错过她五官上一分一毫的变化。
阿月毫不心虚,指着自己腰间的银香囊,道:“因为我有这个。”
“这是什么?”项宛听见了,好奇地探头过来。
“那蛇妖给我的驱蛇香。”阿月答道,便解下来,打开银扣展示给他们看,香已经燃尽了,香囊中心只有银白的灰,一丁点儿火星都没有,阿月说:“它也怕我不小心被蛇咬死,所以给了我这个,不过现在已经烧得不剩什么,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啊……”项宛不禁有些失望。
凤衔玉道:“能否让我们看看?”
“当然。”阿月说,欣然交给了凤衔玉,凤衔玉自己一眼没看,直接捧在手里,转递濯玉,说:“你闻闻。”
他甚至直接递到了濯玉唇边。
濯玉也没避,直接就着凤衔玉的手低头嗅嗅。
其实说濯玉是医修也不算全然的胡说八道,濯玉虽是剑修,但据凤衔玉所知,他的母亲曾是凡间的大夫,也许是遗传使然,濯玉竟也有兴趣,稍懂一二。
濯玉闻毕,报出了几味常见的驱蛇的药草。
凤衔玉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后有些狐疑:“就这些?”
太普通了吧!
“自然不。”濯玉果然否定,说,“剩下一味最重要的,有血腥味,我猜,是蛇妖的血。”
凤衔玉:“……”
弄半天不是驱蛇药,而是纯粹的威吓。
凤衔玉仿佛看见阿月身上挂了块牌子,写着“这是我的猎物,不想死的别来”。
阿月一副懵然无知的模样。
既如此,凤衔玉叹了口气,把香囊还给阿月,还是吩咐下去,叫各人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找找,看有没有濯玉方才提到的几味药,有多少算多少,凑了每个各自拿些,毕竟有总比没有好。
众人纷纷应下,各自忙活起来,凤衔玉把手缩回袖子里,暗暗搓了搓指腹,心想:刚刚给濯玉捧药的时候,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擦到了……那个?
还是说只是自己的错觉?
凤衔玉不禁用余光扫了眼濯玉,八风不动、正气凛然,看不出什么,嘴唇薄而平直、冷淡,况且这是个完全无法验证的问题,想来想去也只得放弃了。
“师兄……”
身边传来项宛的声音,凤衔玉瞥去,见他手上捧着两枚素色的布囊,便知是配好的驱蛇药了,正要接过来,却被濯玉抢了先,濯玉三下五除二就给自己系好,手上还剩一个,凤衔玉忙说:“我自己来!”
濯玉却直接别开了他的手,沉声道:“抬手。”
凤衔玉还想挣扎,但濯玉已经摸索着扶上了他的腰。
凤衔玉:“……”
凤衔玉笑不出来了,那只手碰上的刹那,他已经浑身上下僵成了一尊庙里的像——天杀的,凤衔玉最怕别人碰自己了,特别是腰腹处,简直跟突然被雷劈了差不多。
上辈子结契前,他基本从来不和濯玉接触,是而对方从来不知道这个毛病。
至于大典后濯玉知不知道,其实凤衔玉也不是很清楚,至少记忆里自己应当没有表现出来过。
对,应该不知道。
所以这辈子也不能知道。
于是凤衔玉一面费劲力气装云淡风轻,一面狠狠咬牙忍着。
偏濯玉摸索了半天仍没系上,凤衔玉恨得咬牙切齿,感觉濯玉每个动作都在挑战自己的忍受极限,
项宛早在“开战”之前就溜了,生怕遭受池鱼之殃,但仍胜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在远处悄悄用余光看了两位师兄一眼。
只见不知为何凤衔玉的英俊五官都要扭曲了,濯玉师兄还在不急不慢、一板一眼地系布囊。
记忆里这两位师兄除却全员出动的大典,几乎不曾同时出现。
凤师兄乃是掌门独子,在清都山内是当仁不让的一人之下,掌门凤千秋也宠溺于他,自然是什么好玩玩什么,什么有趣要什么,一天到晚没个安稳时候,虽天分甚高,惊才绝艳,但从来没什么架子,又爱说说笑笑,自然人缘极好。
至于濯师兄……项宛年纪小,只听别人偶尔间提起,说这位师兄是掌门下山后领回来的,性子极为冷淡,成日里不苟言笑、独来独往,眼里没有任何人存在,乃是清都山里少之又少的剑修,其实弟子们私下里讨论,觉得这位师兄或许是修无情道的也说不定。
这二位师兄性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红衣金弓、张扬肆意;一个白衣银剑、终日苦修,简直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偏偏实力相当,名字里又都有一个“玉”字,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孽缘。
凤衔玉从紧闭的牙关里迸出四个字:“……还没好吗?”
濯玉手指动作稍一停,凤衔玉才喘口气,对方又开始了,凤衔玉耳际传来濯玉冷冰冰、平铺直叙的嗓音:“快了。”
凤衔玉:“……”
濯玉又淡淡补充道:“眼睛看不清。”
去你的,看不清就我自己来不劳你手了!
凤衔玉简直要吐血,他若是只长毛的兽,估计现在已经炸毛炸得能乘风而去了。
终于,凤衔玉求天求地求祖宗,终于求得濯玉打好了结,收了神通。
濯玉一松手,凤衔玉立刻躲避洪水猛兽似的,自己忙不迭退了好几步远,也顾不上扶濯玉,满身针扎似的。
濯玉“望”着凤衔玉脱离自己的手,下巴绷得极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要开口的项宛不知为什么,蓦地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就好像空气中有无形的冷意梗住了他似的,不过持续了一会儿,又悄然无声地风流云散了。
“什么事?”凤衔玉终于平复了全身的鸡皮疙瘩,注意到项宛。
项宛将冒汗的手心在衣裳上擦了擦,拱手问道:“继续走吗?”
凤衔玉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始终正儿八经的濯玉,实在弄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可濯玉怎么会有捉弄人这一技能呢?
少顷后他心情复杂地再次接过濯玉的手,答道:“走吧。”
项宛领命,走动时他放出神识,这些蛇类有些已开始妖化,凭神识能探得一二,可以提前斩杀或避开。
余下的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于是一路上换着人围在外圈解决蛇,然而越往里走蛇的数量越多,也越来越凶,几乎露头便咬,各个毒得牙都是黑的,不得已只得都杀了,如此一来共杀了多少蛇他们也数不清。
凤衔玉扶着濯玉,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于是不由得开始搜刮自己长达两辈子的记忆:似乎也是这么昏暗的天、也是这么嶙峋的路,天幕低垂,遍地蛇爬的藤蔓,还有,他和濯玉两个人。
随那残缺而又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竟跟逃命似的。
突然他好像站不住了,要去抓濯玉的手,然而虚探几次,竟没抓着,一时间头晕眼花,喉咙热得发痛,嗬嗬地冒着血气,凤衔玉竭力瞪着眼,却只能看到他与濯玉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手无论如何都抓不着。
直到这时,凤衔玉却发觉,自己内心翻来倒去想说的只有一句话:
“你先走吧——”
他没意识到自己竟说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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