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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不一样的冬天
周秒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一头栽进客厅沙发,连宋雪在身后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都没力气回应。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剧——她,周秒,竟然在早读课上众目睽睽之下晕倒了。
她勉强爬上楼,只想立刻陷入沉睡。然而手机屏幕亮起,公司的会议通知无情地跳了出来。母亲一手创立的公司如今摇摇欲坠,那些元老们各怀心思,她这个“小周总”不得不硬撑着参与每一次决策。
视频会议持续到深夜。周秒关掉摄像头,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听着屏幕那端的人们为一个个问题争执不休。她偶尔开口,声音冷静,提出的意见却总能切中要害——这是她从小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也是这几个月被逼着快速学会的生存技能。
结束会议时已是凌晨。周秒看着镜子里那个眼下乌青、脸色苍白的自己,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闹钟将她从短暂的睡眠中拽出。她机械地穿上校服,第一次顺从地套上了那条臃肿的校服裤子——前一天的教训太深刻了。
早读课,教室里回荡着整齐的读书声。周秒强撑着站在座位上,手中的课本仿佛有千斤重。眼前的文字开始晃动、重叠,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飞。一阵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变得困难。
“我……”她想说自己需要坐下,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她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避免了与桌角的亲密接触。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沈清辞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焦急。
周秒是被手背上一阵接一阵的刺痛唤醒的。
校医务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校医正拿着针头,在她纤细的血管上反复尝试。她的手背上已经布满了泛红的针眼。
“要不别扎了。”她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把全神贯注的校医吓了一跳。
趁校医愣神的功夫,她抽回手,垂眸看着手背上惨不忍睹的针孔,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自顾自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葡萄糖口服液,拧开,仰头喝下。
浓稠的液体带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滑过喉咙,她的脸瞬间皱成一团。这是她喝过最难喝的东西,比妈妈熬的中药还要苦上十倍。
校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学生,等他反应过来时,周秒已经放下空瓶,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医务室。
回到教室时,早读刚结束。同学们投来各种目光——好奇、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周秒全都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周秒,你没事吧?”前桌的黄珊转过头,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真实的担忧,“早上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周秒翻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老毛病,低血糖。”
她靠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感受着那一点凉意透过皮肤传来。身体依然虚弱,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
沈清辞从作业本上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早上,是他第一时间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那一刻,她轻得像个纸片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张扬跋扈的转校生,内里竟是这般脆弱。
“下次早读,如果不舒服可以跟班长说,不用硬撑。”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周秒耳中。
周秒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她这才发现,他眼角下方有一颗极浅的痣,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谢谢。”她轻声道谢,不只是为刚才的话,也为早上那个及时的搀扶。
沈清辞微微颔首,重新埋首于题海。
周秒转向窗外。辽城的冬天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白,平坦的土地延伸到天际,与沪港永远灯火通明的繁华截然不同。那种空旷,有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慌。
她抱紧双臂,把半张脸埋进臂弯里。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困意再度袭来,她趴在桌上,沉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梦里,她还是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孩,周末的清晨会挤到他们中间,听着父亲讲故事,母亲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那时候的阳光,似乎都比现在温暖。
周秒是被饿醒的。
教室里空荡荡的,同学们都去食堂吃午饭了。她抬起头,意外地发现沈清辞还坐在旁边,正在演算一道物理题。
“你不去吃饭吗?”
“你不去吃饭吗?”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
周秒率先打破寂静,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列巴面包,推到沈清辞面前:“给你吃。”
沈清辞垂眸看着那个印着英文标签的面包,没有动。
“你不吃吗?”他问。
“不爱吃。”周秒回答得干脆。
这是实话。从小她就对食物缺乏兴趣,八岁前,父亲总会变着花样哄她吃饭。父母离婚后,她被送进寄宿学校,军事化的管理没人关心你吃没吃饭。久而久之,不吃饭就成了习惯。
刚才在医务室喝下的那瓶葡萄糖还在胃里翻腾,她确实感觉不到饿。
沈清辞看着面包,又看了看周秒苍白的脸色,终于撕开了包装。列巴口感软糯,甜而不腻,和他平时吃的干硬馒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月的伙食费本来计算得刚刚好,但妹妹的幼儿园突然要办元旦晚会,需要买表演服和道具。
看着沈青悠那双亮晶晶的、酷似母亲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代价就是,接下来几天的午餐预算消失了。
周秒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看着窗外发呆,心想如果此刻在沪港,她大概正和某个难缠的客户周旋,或者在医院守着昏迷的母亲。想到岌岌可危的公司,一阵烦躁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最近忙得连耳钉都懒得戴,有几个耳洞已经开始愈合了。
“沈清辞!”她突然转过头,把正在安静吃东西的沈清辞吓了一跳,“放学后,你给我打个耳洞吧!”
或许是吃了人家的东西嘴软,或许是被她眼中那种不容拒绝的光芒震慑,沈清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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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周秒跟着沈清辞走出了校门。周南君最近生意忙,总是忘记接她放学。
沈清辞的代步工具是一辆锈迹斑斑的老旧自行车,链条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他不敢载人,只好推着车走在前面,周秒默默跟在后面。
两人因为提前离校,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显眼。路过的大妈们投来探究的目光,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两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为何不在学校读书。
沈清辞工作的文身店离学校不远。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呦!今天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还没放假吧?”大花臂老板张亦然从里间走出来,看到沈清辞身后的周秒,了然地挑眉,“原来如此。”
“这是店长,张亦然。”沈清辞介绍道,“老张,这是周秒。”
张亦然大方地伸出手:“叫我老张就行。”
周秒礼貌地握了手,目光却被墙上挂着的设计图吸引。与传统文身夸张的图案不同,这些设计精致小巧,线条简约却充满张力,带着一种冷冽的美感。
“这些都是小沈设计的。”张亦然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周秒惊讶地看向沈清辞。他正低头整理工具,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我想……”她刚开口,就被沈清辞打断。
“想都别想。”他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未成年人不许文身。”
周秒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奇怪,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有点怵这个沉默寡言的同桌。每次被他管教,都有种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心虚感。
“那现在可以打耳洞了吗?”她凑到工作台前,看着沈清辞熟练地用酒精给打孔器消毒。
沈清辞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当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住她冰凉的耳垂时,周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的指腹有粗糙的茧,摩擦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
周秒倒抽一口冷气。她天生对疼痛不敏感,唯独耳朵例外。自从发现这一点后,她就像上了瘾一样,反复在耳廓上穿洞,仿佛那种刺痛能让她确认自己还真实地活着。最疯狂的时候,两只耳朵上密密麻麻有十几个耳洞。直到有一次被母亲发现,痛斥她“自轻自贱”,她才有所收敛。
她撩起刘海,指尖划过眉骨,心想在这里打个钉应该很酷。
“除了耳洞,其他的想都别想。”沈清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道,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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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文身店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周秒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作为一个在沪港长大的孩子,她见过雪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清辞,下雪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欢呼,伸手去接那些晶莹的六角形,差点冲进越来越密的雪幕中。
沈清辞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不想发烧就安分点。”他的语气带着责备,手上却悄悄调整了伞的角度,为她挡去更多的风雪。
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穿过飞舞的雪花,在两人周围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周秒注意到沈清辞撑伞的手冻得通红,还在微微发抖。
她二话不说,摘下自己那双粉色的鹅绒手套,递到他面前。
“不用。”沈清辞想也不想就拒绝。
周秒没给他继续推辞的机会,直接拉过他的手,笨拙地帮他套上手套。因为动作,伞的高度降低,沈清辞不得不微微俯身。
他垂眸,看着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认真地为自已戴上粉色的、带着毛绒小球的手套。手套内部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柔软的内衬包裹着他冻僵的手指,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触感。
周秒替他戴好手套,立刻把双手缩回自己的口袋,嘴里嘟囔着:“冻死了冻死了!”
辽城的雪夜,寒风像刀子一样。周秒被风吹得脸颊生疼,不自觉地往沈清辞身后躲了躲。沈清辞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默不作声地调整了位置,用自己更高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大部分寒风。
一路无言。只有鞋子踩在薄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和雪花落在伞面上的细碎声响。
走到周秒家门口,她接过伞,低声道:“谢谢你的耳洞。”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转身开门,消失在门后。
沈清辞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双过分可爱的粉色手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推着自行车,转身走向那个寒冷但属于自己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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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宿舍里,沈青悠已经裹着厚厚的被子睡着了。因为取暖器功率太小,室内温度很低,小家伙在睡梦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沈清辞把唯一的小太阳取暖器挪到妹妹床边,仔细替她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在狭窄的厨房里泡了一桶最便宜的方便面。
窗外,雪越下越大。他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恍惚间想起了母亲去世的那个冬天。也是这么大的雪,父亲出门去找医生,却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在弥留之际,一直望着门口,直到最后闭上眼睛。
一夜之间,天塌了。家里的债务,年幼的妹妹,全部压在他尚未成熟的肩膀上,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镜片。沈清辞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
“哥哥……”沈青悠在梦里呓语,大概是闻到了泡面的香味。
他正准备去看看妹妹,敲门声轻轻响起。
打开门,周秒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站在门口,鼻尖冻得通红。
“宋阿姨让我送过来的。”她解释道,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他,看向屋内。那个狭小的空间,唯一的暖源就是妹妹床边那点微弱的光。寒意仿佛能穿透门框,渗出来。
沈清辞接过盘子,饺子的温热透过瓷盘传递到掌心。他想起手上的手套,转身从桌上拿起来,递还给周秒:“你的手套。”
周秒没有接,反而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副手套——那是用深灰色羊毛线织成的手套,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新手作品,甚至能看出拆了重织的痕迹。
“这个给你。”她把毛线手套塞到他手里,“反正是我织失败的,你别嫌弃。”
沈清辞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手中这副略显粗糙却厚实温暖的手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快拿着吧,我走了!”周秒不等他拒绝,把灰色手套往他怀里一推,转身跑回了隔壁那栋温暖明亮的小洋楼。
沈清辞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低头看了看手里两副截然不同的手套——一副精致昂贵却不属于他,一副粗糙朴素却带着笨拙的善意。
他最终留下了那副灰色的羊毛手套。
关上门,屋内依然寒冷,但他慢慢戴上那副手套。羊毛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直达心底的暖意。
窗外,辽城的冬天依旧寒冷彻骨。
但沈清辞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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