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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君子
“阿晴,这张宣纸是谁递来的。”寻铃夫人很快收敛了情绪,继续追问:“可曾看清此人穿着,容貌,或者从他身上有见到篆刻羽鹤的云纹么?”
“云纹没有见到。”阿晴摇了摇头道:“但据小厮说,那客人一袭黑衣,带着黑色面具,眼神凶狠,并不像来这寻欢作乐的,总之怪得很。”
寻铃一下了然,只估摸着写字的并非那人......他还在路上。
“夫人,不请我进来坐坐吗?”
木门从外边应声开启,门内几人齐刷刷看去,只见是一位身披雪白色大氅,内穿湖蓝色白貂袄的少公子。萧靖云一抬眼,便见他脸上所佩面具正是篆刻羽鹤样式的云纹。
阿晴露出了十分不友善的眼神:“这位客人...”
阿晴还没来得及驱客,寻铃夫人已匆匆打断,语调并不焦急,像一股和煦的风:“阿晴,几位客官是来寻清静地的,今夜万万不可再有事叨扰了。”她的长睫轻颤,抬手举过酒盏一饮而尽,又转头对萧靖云几人道:“十分抱歉,他是妾的一位旧友,不告而来扰了大家兴致,妾陪酒一杯。”
旧友?
萧靖云不动声色将二人打量一番,只觉寻铃夫人那位“旧友”估摸着也就十五六上下,最高不会有十七。
听懂寻铃的言外之意,阿晴便准备出去外边守门,临走前还恶狠狠瞪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
然而这位强闯者并没有自己该有的自觉,已经开始侃侃而谈。
“梅雪与枯枝之争。梅花列为四君子是很好,但熬过北风呼啸的冬,就该到百花齐放的春;枯枝画中见其铮铮,却未必能承受雪之重;反观雪之纯洁,水之阔达,冰之坚硬,皆可容万物。”贺如珩发间可见皎白,淡淡笑道:“旧友称不上,我不过来替师父,问您一声安。”
“我很好。”寻铃冷笑,心觉他们师徒二人简直一脉相承的虚伪,说什么水容万物,其实最为狭隘的便是他:“只是希望你师父也能很好。”
牧逾青见到了传闻中的人间绝色已是满意,现下美人敬酒,而他玩得开,本就广爱交友,打了圆场道:“本也并非为了其他,多一人也无妨。行了,大家都别傻站着,只管坐下好好一叙。”
孟风行也道:“听这位公子言谈之意,倒是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识,来快快入座,我季大哥正愁无探讨之人呢。”
贺如珩微微颔首,将裹满风霜的大氅脱下,寻铃接过后放去火笼旁熏着,他就坐下道,“我从师姓,姓鹤,行九,唤我鹤九便是。”
几人又由寻铃介绍着互相交换了名姓,季锦云才问:“若照鹤公子所言,梅花太单调,枯枝太柔弱,偏偏独雪胜一筹。可是雪不容阳,水不容火,冰更不能与盐相见,又如何说是万物皆可容呢?”
贺如珩并不着急,偏头见寻铃夫人神情自若,才微微笑道:“正如季公子所说,白雪见了真阳会融化,坚冰触碰盐巴不能相好。”
“但水虽柔软,也可穿石,火不敢与其相较,不正是它的优势吗?而雪化为水,冰亦融与水,如此说来,雪确实更胜一筹。”萧靖安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只是世人大多知水柔软包容,却也并不愿意成为水。鹤公子,你可有高见?”
寻铃直心道好极了,梅花列为为四君子,而那老匹夫连带着小徒弟,不过一双伪君子!
“水就好比圣人,梅花誉为君子,而枯枝则是庸人。世人知圣人胸怀天下,大爱苍生却难有人知行合一;君子立于世,更应该立德立言立行;所以与二前者相较,庸人才是常态,但枯枝尚且铮铮,我私以为,庸人更应该担起自身的责任。”贺如珩目光落在寻铃夫人身上半响,起身整理衣裳,待披上大氅后缓缓道:“否则岂不是连枯枝都不如了?夫人,不必相送。”
——
月黑风高夜,寒风凛冽地拂过剑一衣襟,他蹲在墙头,抖了抖肩头落上的雪,嘀嘀咕咕道,“到底还来不来了!唉,也不知少公子那顺不顺利。”
“你们几个,手脚的麻利点。”正后方,陈元宝指挥着一行小厮分别蹲在小路旁边堆积的杂物后面,“你你你,去前边守着,看到那几个戴面具的马上来报。”
身边有阿谀奉承者道,“陈二爷,您消消气,等那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出来,哼哼,有他们好看!”
陈元宝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大金链子,很是得意道,“那是当然!要不是小爷这次银子没带够,还轮得到那毛都没长齐的去见寻铃夫人?”
“是是是,二爷您说得对!”
“哎呦,是谁砸的?”突然,陈元宝捂着额头痛呼,“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活腻歪了小爷今天就送你上路!”
剑一已经顺着声跃来,陈元宝四下张望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坐在墙头,一手抛着碎石,一手拎着冷剑,目光阴森地盯着自己看。他浑身一哆嗦,虚张声势道,“你是谁,敢偷袭你爷爷。现在滚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小爷还能考虑考虑放过你!”
话音刚落,剑一手上的石头又精准命中陈元宝的另一边额头,鼓起的红包恰恰好对称。
“给我上,抓到他,小爷我一定要他好看!”陈元宝气急,恶狠狠的怒吼道。
偏偏他带的小厮功夫不怎么到家,好容易才爬上墙头,剑一“唰”一下又飞跃至另一边,再将顺手拿着的石头砸向陈元宝。
陈元宝被砸的吱哇乱叫,就算躲在小厮后边也没招,那黑衣人总有办法从各种角度命中他。陈元宝狠狠地咒骂着,“有本事就下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算什么好汉!”
剑一:?
他霎那间飞下来,几下就将陈元宝周围小厮干倒,居高临下道,“下来了,如何呢?”
陈元宝的脸已经肿胀如猪头,硬是扯出了一抹笑:“不打脸行不行。”
剑一呵呵一笑,再挥出拳头,就吓得陈元宝带着几个小厮屁滚尿流地跑走。
——
因着萧靖安天明便要成婚的缘故,他们在贺如珩辞别后不久也出来了,雪已经渐渐停歇,只余路上盖着的厚雪踩在脚下发出的轻碎声。
夜很寂静,牧逾青突然说,“夫人当真绝色不假,可那鹤九公子,我却总觉得很奇怪。”
“是吗?”孟风行挠了挠头道,“我见他谈吐非凡,京城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也许是哪家还未出世的贵公子也说不准。”
“能有此独特见解,不应该是长居于宅院,他是九羽阁的人。”季文锦脑海中回想着一系列信息,姓鹤,行九,年少,以及那面羽鹤云纹,推断道:“九羽阁里符合条件的,恐怕只有那位副首领。而且我与他不过几句来回他亦话中有话,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若能结交为好友也就罢,若是得罪了,就是怕是免不得吃点苦头。”
九羽阁,一向出了名的不问庙堂事,只管江湖闲,是整个大景最为庞大的情报局。虽说是不插手朝廷实物,但该有的情报却一点没少,京中不少达官显贵都时常光临,磕破了脑袋就为求来九羽阁的一纸密信。
牧逾青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一直不出声的萧靖安道,“民佑,你怎么看呢。”
萧靖安义正言辞,一阵见血地指出:“伪君子,听墙角。”牧逾青扯了扯嘴角,又听她接着道,“而且观那鹤九进来时发梢上还带着雪都未化,呵呵,指不定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呢。细细一想,听墙角这么没品的事都做了,像翻窗啊,偷溜啊这么不光彩的事谁又说得准?”
孟风行听罢笑嘻嘻道,“民佑说得也对。”
萧靖安颔首,月光洒下,照亮了四人并肩走在雪地里的背影。
墙头上,剑一嘴角抽搐,心道这四皇子也太不讲理,简直不识好人心,亏他家公子还特意命他务必好好解决掉陈元宝,万万不可惊扰四皇子。
嗯,虽然吧,确实被他说准了。
——
檀木桌案前摆放着一张绿绮凤尾琴,寻铃夫人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素衣,在双燕窗泄进的寒光下,神色愈发冷清,她端坐在竹木雕花椅上,轻声道,“阿晴,是我做错了吗。”
竹叶青的雪芽极嫩,尖细的两头颇显竹叶的风韵清雅,一盏好茶泡好,阿晴抬手于珐琅彩杯里斟了碗茶递上,回道:“夫人,1.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您又何错之有呢?”
寻铃摇了摇头,低眉静静看了一眼,便抬手抚上琴弦,她白皙纤细的指尖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茧,这是行家都不会少的佐证,“原来自我练琴伊始,已经过了二十五载。”她抬头冲阿晴微微一笑,墨黑的发色遮不住眉眼流露出的妩媚。
“铮——”
《春江花月夜》的曲调随着寻铃手指尖弹、挑、滚、剔、抚、飞等一系列动作响起拉至高潮,婉转流畅,如见江水滚滚来,钟鼓更绝,再送明月几时走。
一曲终了,伴随着最后一声琴弦被抚平,却仿佛尤未结束,余音袅袅绕堂。
“阿晴,去取纸墨来。”许久后,寻铃闭眼道。
阿晴一福身,很快从书柜抽屉里取来,寻铃握着狼毫,清隽秀雅的字缓缓出现在宣纸上:
至吾父,枯枝亦可铮铮。
只一句话,寻铃嘱咐道:“送往九羽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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