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个女孩

作者:丁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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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第四章童年往事二
      “老太走后,我们家族里接二连三发生意外。”
      小时候我们在村里到处跑,河边、田边、村头村尾,几乎无处不在。
      有时候我们跟着大人去水田里学着大人的模样学插秧,我们在浑浊的水里玩得不亦乐乎,我们在水里捉泥鳅、抓龙虾,即便有时候被蚂蟥咬的又疼又痒,也乐此不疲。我喜欢跟着村里的大朋友去小溪里掏龙虾、捡螺蛳、捞菱角、捉黄鳝。
      我们跑啊跑、跳啊跳、爬啊爬、我们鼻青脸肿,我们鼻涕满面,我们满身污泥,我们满身大汗,我们欢笑不止。
      夏天,我们异常快乐,因为娱乐项目最多。河里的鱼虾、树林里的蝉、别人家的瓜、一毛钱的棒冰、一毛钱的汽水啊,那都是我们的童年味道。还有那在河里光着屁股也不害臊的我们,在河边抱着木头,扑腾着水花学游泳,时而呐喊,时而钻进水里,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
      秋天,我们也很快乐。我们不关心庄稼是否丰收,我们只关心又有好多苹果吃啦。每到秋天,大人们便会把丰收的果子放进地窖,留着赶集的时候上街出售。这也是我们村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那时候我记得苹果8毛一斤,当然这是长得比较好的果子属于A果,剩下的坏掉的,被鸟啄过的苹果,便是我们家里人的美味啦!
      有时候我们吃苹果吃到撑,便会把苹果摔在墙上,等苹果被摔软了,再用井水洗洗继续吃,这样吃,苹果的口味就变得不一样啦!我们吃到肚子撑得圆圆的,打了好几个饱嗝才肯罢休。
      丰收的季节,金黄的田埂里,大人们挥着镰刀,弯着腰“唰唰”地割着稻子,沉甸甸的穗子是他们辛苦付出的收获,身后是一堆堆捆绑好的水稻,连空气都飘着稻谷的清香。田里除了忙碌的大人,还有顽皮的孩子们,孩子们会给大人端茶送水,也会主动去捆割好的稻子。
      夕阳西下,天空由橙黄变暗黄,大人们不慌不忙,小孩们爱捉迷藏,童年的快乐在乡间的土地上肆意飞扬,他们大笑的模样,好像偷吃到了很甜的糖。
      小时候的快乐无处不在,我们不怕大雨滂沱,也无惧严寒酷暑,那是我们最真挚的快乐,也是我们最童真的时光。庄稼四季交替,而我们逝去的童年时光,却无法再重来一次,如果快乐像庄稼一样,在土里生根发芽,即便被收割,也能长出新的种子该多好。
      如今,光阴似箭,再也无法重现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
      那些农忙的大人们如今,也老了。农忙的时候,他们身后再也没有那些顽皮的孩子了,因为孩子们都长大啦!那些孩子们,现在也成为跟他们当年一样忙碌的大人啦,奔赴在千里之外,流落于全国各地。
      他们有的在城里早已安家立业,有的像蒲公英一样随处飘荡;所到之处便是家,种子飘落在哪,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而我们的孩子,也不再踏入那片我们土生土长的农田啦。
      小时候不怕黑,也不怕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
      有一次傍晚,我在田里等爸妈回家,突然肚子疼,便蹲在田边的小沟里拉粑粑。拉半截,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屁股里晃来晃去,不肯出来;我抬起屁股用手去够,感觉跟粑粑不一样;我屏住呼吸,跟电视上生孩子一样拼尽全力,终于拉出来了——拉了一团长虫,白白的,好几条。我淡定地用树叶擦完屁股,屁颠屁颠地,跑到父母面前,告诉他们我把肚子里的坏虫子给拉出来了;小小的我非常自豪,睁着圆嘟嘟的眼睛,想要得到父母的夸奖。
      如若换到现在,拉出这玩意,别说一团,就一条都能把自己吓晕。
      在农村,天气刚入秋,便有了凉意。
      苏北的农村,早晚温差较大,秋冬时,天还没亮,大人们就提前从地窖里挑选出好的苹果,洒上清水,带着秤和零钱,推着一个轮子的小车去赶集;为了能够多卖些钱,有时候他们要推着小车,步行去十几里外的街上卖苹果。
      那时候的农村,妇女仿佛都不怕吃苦,她们辛苦劳作,她们任劳任怨;她们的老公在外面挣钱养家,她们毫不逊色地在家照顾孩子和庄稼。她们的脸上不知疲倦,她们跟男人一样用双手在家里撑起一片天;她们在乡间种菜,她们在家里纺纱织布,她们打理家务,她们用双手为自己的家编织着希望。
      她们的老公,只有农忙和过年的时候回家。
      冬天,几乎每年都会下大雪。
      我们堆雪人、我们打雪仗、我们吃冰锥、我们穿着棉鞋,在结冰的河里学着电视里的人一样滑着冰;我们在冰上打滚,奔跑,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也不怕疼。我们滚雪球,手被冻得通红,也不怕生冻疮,傻傻地乐着。
      一年四季里,我们都能找到不同的快乐。无论我们的衣服有多旧,被窝多冷,水有多冰,都抵挡不住我们的快乐。
      小时候被老师罚蹲马步,揪眼皮,用树枝打屁股,打得鼻青脸肿,放学后依旧蹦蹦跳跳回家。我们比谁的屁股经得住打,我们看谁蹲的马步扎实,我们希望自己能够练就一身本领,像《天龙八部》里的乔峰一样会降龙十八掌,将来长大找我们的老师和死党们决一死战。我们都想报复那个喜欢脱我们裤子,拿树枝打我们屁股的丁老师。
      小时候,即便被父母打得噼里啪啦,哭天喊地,第二天依然蹦蹦跳跳。
      我们被老师罚跪,蹲马步,脱裤子打,从来不Emo。
      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说,有的孩子不听话,被大人绑在树上打,虽然大人只是想吓吓我们以此彰显他们的宽容大度,但是中国式棍棒教育确实存在过,我是相信的。
      有很多家长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他们不懂教育,只认这个死理。
      小时候,我很少挨揍,至少,十岁以前是的。
      有一次夏天,大人们都去地里农忙,家里就剩我和弟弟。
      弟弟在猪圈旁边拉粑粑,我跟往常一样,捡起地上的杨树叶,给他擦屁股。那时候,我们用树叶擦屁股是家常便饭。我嫌臭,捂着鼻子三下两下擦完,便让弟弟提上裤子。等我用铁锹把大便铲到茅坑里的时候弟弟突然放声大哭,我不明所以,也不知所措。
      弟弟嚎啕大哭,惊动了左邻右舍。
      后来,我妈也从地里回来了。
      弟弟躺在我妈怀里哭着喊屁股疼,他的小手一直在背后摸着屁股,边哭边喊:“我的屁股啊……”我当时看到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盯着他白花花的屁股还傻傻地想笑。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闯祸了:弟弟的屁股,被洋辣子辣到了。
      苏北有很多杨树。就是那种春天会飘杨柳絮,夏天生洋辣子的杨树。每到夏天,杨树上就有很多这种又绿又毒的毛毛虫,它的毛一旦碰到皮肤,就会让人皮痒灼热、瘙痒疼痛难忍,轻则自愈,重则休克。
      弟弟当时被辣疼得哇啦哇啦地哭。他不停地瞪着双腿,抹着眼泪。看到弟弟哭得如此伤心,我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真没想到洋辣子这么恐怖,直到后来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洋辣子的威力。
      我妈抱着弟弟心疼不已,爷爷奶奶手忙脚乱地用胶带粘弟弟屁股上的洋辣子毛,隔壁的五婶发动五叔去西干渠找草药。大人们手忙脚乱,我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那里“看戏”。
      我记得,那一次我妈没有打我。
      弟弟的屁股,在我手上遭了两回殃。
      还有一次,在苹果地里,我跟弟弟玩耍,弟弟被我不小心推倒一屁股坐在钉耙子上,就是那种我们农村用来松土用的山字耙,跟猪八戒的耙差不多。弟弟的屁股差点被戳出三个洞,还好当时穿得厚,我的力气也不大,因此弟弟躲过一劫。
      我妈说,要不是衣服穿得厚,屁股就有三个洞啦!那我就闯大祸了。
      那一次,我妈也没打我。
      我小时候聪明伶俐,老师也经常夸我聪明好学,那时候我妈也常常说我是个调皮的丫头,我相信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也曾给过我母爱,只是那些爱我已经记不得,也没有任何印象了。至少,她也给我也买过漂亮的头花和发夹吧!很久很久以前。
      我妈皮肤白皙,有一张瓜子脸,眼睛内双,鼻子不大,殷桃小嘴,嘴唇微薄;在农村她可以说算个美女,她年轻的时候喜欢编两个麻花辫,黑黑的头发,齐刘海,夏天穿着一身颜色亮丽的裙子,在村里很是耀眼,像是从城里来的姑娘。
      我妈爱打扮,经常用五毛钱打耳环和买珍珠项链。
      有一回也给我买了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5毛钱。那一天,我头顶扎着两个羊角辫,上身穿一件红色的衬衫,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我特地露在外面拍了照片;这是我出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我童年以来的唯一的单人照。只可惜,这个照片爬了也再也找不到了(照片模糊不清)。
      因为,我妈没舍得花一块钱帮我塑封,但弟弟的照片塑封好了,至今保留完好。
      我妈对弟弟的偏心,其实在我小时候便表现了出来,只是,那时候我不以为然,她表现得也没有那么明显,以至于我一直以为,我跟弟弟对她来说一样重要。
      我的童年只有一张照片,是堂哥发给我的合照。
      这是我仅有的一张童年的照片,我如获至宝,把它收藏起来。
      我爸是一个勤劳、真诚、善良、孝顺、重情重义的人,是个好父亲、好老公和好儿子。爸爸有一双爱笑的小眼睛,虽然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爸爸的皮肤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变得暗沉,三十不到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但却不影响他那皮肤下藏着健康的光泽和被汗水养出来的结实。爸爸有一头浓密的黑头发,微微卷起,它们懒洋洋地躺在头皮上风都吹不动。我继承了爸爸的头发——自然卷。
      我妈总说,我爸更爱我一些,可是他走得太早,所以,记忆里爸爸陪我的时间太短,儿时候的回忆有很多没有被收入大脑储存,如今便也无从想起了。那些被拼凑起来的回忆虽然不多,却依然会让我感到无比怀念和难过。
      怀念,是因为很美好,而难过,是因为美好的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我很小,但是我很懂事。
      有一次夏天,爸爸在南通打工回来收庄稼。我第一次尝试做饭。那个时候农忙,在地里干活的大人几乎不回家吃午饭,家里人会送吃食到田地里。
      中午,大人还没回来,我和弟弟饿得肚子咕咕叫,我们在家里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吃食,于是我便自告奋勇地学着大人做起了饭。
      从小耳濡目染,觉得炒菜不过是小菜一碟。韭菜择干净,洗净切段,起锅烧油,放进韭菜,翻炒后再放盐和味精,整个流程得心应手。
      爸妈扛着锄头回家,我赶紧去盛饭菜邀功。
      爸爸吃着半生不熟的韭菜笑笑说:“我们闺女真能干。”我妈说:“下次把油烧冒泡,再把韭菜倒进去炒。”我连忙点头,并牢牢记住,以便下次再大展身手。
      现在,我会烧菜啦。
      可是,爸爸吃不到了。
      在我们村的东边,大概二里地,有我们家的自留地,种着蔬菜瓜果和麦地。村里的人每家都有自留地,有种蔬菜瓜果,也有种麦子玉米的。
      村东边的田野中间,有一条小路,细细的小路从远处看宛如一条丝带,将每一块土地紧紧相连,勾勒出美丽的田野风景。
      我们家自留地靠近路边,有一块空地,是留着平时堆放庄稼或者晒收成用的。因为,村里经常有偷鸡摸狗和偷粮食的人,所以,晒粮食的时候要有人守着庄稼。
      有一次刚收完水稻玉米和花生,爸爸带着我去地里守庄稼。
      秋天的夜晚,繁星点点,秋风微凉。
      月光,如水般洒在这片安静下来的村子。
      村子里没有万家灯火,只有零星的灯光,给宁静的秋夜增添了一丝温暖和颜色。一切显得那么宁静和谐,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和鸡叫声才打破了这份宁静。空气中充满庄稼和土地的气息,村里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我和爸爸的身影,穿梭在月光下的小路。
      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月光下形成一幅温馨的画卷。
      爸爸牵着我的手,迈步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们借着月光,大手拉着小手一起前往坡上的大场。
      夜晚的路上,不时传来几声狼狗的叫声。
      我害怕地抱紧爸爸的大腿,爸爸弯下腰,低声说:“燕燕不怕,有爸爸在。”背起我轻轻拍打我的后背,继续赶路。
      我趴在爸爸宽敞的后背,脸颊靠在他带着温度的衣领,闻着肥皂的香味,身体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颠簸起来,就像小时候睡的摇篮一样温暖。
      秋天的夜晚,一阵风带来丝丝凉意,让人沉浸在这片星光和宁静的乡间田地里。沐浴着月光,整个人都变得轻盈明亮起来。爸爸的后背给了我深深的安全感和温暖,我听着爸爸的心跳,感受爸爸带给我的温暖和踏实很快便睡意来袭。
      大场上堆着刚丰收的水稻和花生,空气里弥漫着庄稼被晒干燥的味道,让人感觉踏实又舒服。大场旁边有一个用玉米秆搭成的小帐篷,便是我们晚上的房间。简陋的帐篷里,放着一张草席,一床被子,还有一个手电筒。
      爸爸将我轻轻地放在草席上,帮我盖好被子,我睁开眼,揉着眼睛,看了看这个新鲜的住处,既好奇又欢喜,像是野外探险。
      我从“帐篷”里探出脑袋,看向外面,夜幕低垂,浩瀚无边的黑色天空中群星闪烁,仿佛是一盏盏灯光,指引着夜里的行人。
      在这片星辉灿烂的夜空下,一切显得如此渺小。
      我盯着天空的星星,哼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
      爸爸说: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就像我们的眼睛一样;他说:我女儿的眼睛,比星星还漂亮,水灵灵的。
      那一晚,我听着爸爸的声音入睡。
      那是我第一次睡在外面,也是记忆里唯一一次睡在爸爸怀抱里。
      爸爸每次从城里回来都会抱着我,左亲右抱,我妈说他偏心,爸爸眯起眼睛说:女孩子嘛!将来要嫁人的,又不能天天见,当然要多疼的。
      可是爸爸,都没有等到我出嫁……也没有等我长大……
      爸爸为这个家辛勤劳作,几乎从不停歇。
      有一年夏天,爸爸一大早便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家,去县城卖桑葚。那是他在农忙空闲时去采集的桑葚,这玩意很贵,城里人买去当中药一块钱一斤,比我们家的苹果还要贵哩!他为了赚钱,在盛夏的午后去不同的村子收取桑葚,就为了去县城卖个好价钱。他像个超人一样不知疲惫。
      那天爸爸穿一件米白色的确良衬衫,一条皱巴巴的长裤,戴着一个大草帽,脖子上围着一条用来擦汗的毛巾;那条蓝白条纹的旧毛巾,平时去地里干活爸爸都用它来擦汗,洗脸也用它,毛巾已经拉了丝,但是一直没有换掉。
      爸爸只有农忙和过年才回家,其他时间,在南通做装潢。他心灵手巧,给家里新打了新的桌椅和新的碗柜,给爷爷三爷和二爷家也都做了新的桌椅。从小爸爸就用行动教育我们要乐于助人,我深受影响。
      爸爸给我和弟弟特地做了儿童桌椅,小小桌椅,承载了浓浓的父爱和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如今,它们和父亲都不在了,就像我们的童年——再也回不去了。
      大概在我六岁,家里的条件开始好转。爸爸回来给我们买的零食和衣服越来越多,我和弟弟也拥有了第一个玩具,我们比以前更快乐,生活条件也肉眼可见地提高,幸福溢于言表。
      小时候最盼望的便是过年,炸肉圆,包子,炸藕夹,有大鱼大肉,还有我们可以自由分配的压岁钱。那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虽然压岁钱不多,但对于我们而言,十块以上都是一笔巨资。那时候,口香糖五毛钱一个,瓜子五毛钱就可以买一把,零食可以一毛一毛钱地买。
      小时候过年,我们一家其乐融融。
      爸爸一大早便会起来放鞭炮,妈妈起来煮汤圆。我跟弟弟在天未亮的第一声鞭炮声中便已经满心欢喜地等着天亮起床,起床先吃大糕,意味着步步高,然后吃汤圆,意味着团团圆圆,过年桌上一定要有鱼,意味着年年有余……
      大年初一吃完早饭,爸爸会带着我串门。
      我的口袋装满花生瓜子和糖果,屁颠屁颠跟在爸爸后面像个跟屁虫。串门的时候,大人们也会抓一把花生瓜子或者糖果给我,我没有地方装,便让爸爸帮我拿着;爸爸每次都很宠溺地看着我,伸手把我手里的零食接过去,一路剥着花生和糖果塞到我嘴里。只要我想吃,爸爸就一直剥,也不怕我长蛀牙。
      我不停地吃着瓜子和糖果,一把又一把。爸爸就不停地给我剥,尽管他忙着跟大人聊天,也不会忘记给我剥瓜子,爸爸说我是个小吃货,我龇牙咧嘴地笑。嘴里塞满了糖果。
      过年真热闹,一家人在一起,哪都不去,也很幸福。
      那时候听着外面的烟花爆竹声都觉得是一种幸福,是新年的象征,是喜悦,是幸福,是团圆,是快乐的声音。
      小时候,每一个团聚日子我都很期盼。
      除去过年,还有一种日子也很热闹——吃席。
      关于吃席,印象最深的是老太去世那一次。
      老太因病瘫痪在床多年,她住在三爷家的南屋,屋朝东,老太房间靠东墙,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有时候我路过,也会好奇地探着小脑袋,踮起脚尖,想要透过窗户一探究竟,但始终一无所获;因为里面太黑,什么也看不见。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想进去看看老太长什么样子,结果我刚进堂屋,还没进房门,就被屋里刺鼻的气味给熏了出来;那种老人味、尿臊味、发霉发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熏得人晕头转向,从此我再也不敢踏进堂屋半步。
      我忍不住好奇:难道老太跟电视里的人一样厉害都不用大小便吗?
      小时候总是爱胡思乱想,长大后也是。
      老太去世,家里来了很多亲戚。
      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所以我无法理解大人们的悲伤,也无法理解大人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到底是难过,还是开心。直到现在,我都分不清老人丧礼上那些儿女的眼泪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做做样子。
      老太的丧礼,大人们忙前忙后。他的儿女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们忙着给来吊唁的亲戚撕扯丧帻、忙着做饭、忙着哭丧、忙着喝酒、忙着划拳、忙着打牌、忙着招呼,大家各司其职,悲伤看起来与他们无关。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灵堂前烛火,明明灭灭,老太的遗像摆在我家的条台上显得格外醒目,老太躺在堂屋;直直地躺在一张席子上,看起来肚子鼓鼓的,小小一张脸,鹤骨鸡肤,骨瘦如柴的身体被寿衣盖住;头前摆着蜡烛和烧纸钱的瓷盆,两头放一盏长眠煤油灯;屋里飘逸着烧纸钱的味道,冒着烟,熏得人眼泪汪汪。
      我出神地盯着老太的尸体,好奇:为什么人死后脚伸得那么直,肚子那么大。
      按照习俗,要等逝者娘家的人来,才能盖脸入棺。一有吊唁的亲友来,家属便要开始哭丧;无论你伤不伤心,只要会说,假哭都行,这也是习俗;待亲人寒暄几句后,老太的儿女和媳妇们便会立马停止哭泣,去忙别的事情。
      我很好奇:原来一个人可以说哭就哭,说停就停,收放自如。
      小时候我对一切新鲜事物都感到很好奇,哪怕是第一次戴红色的孝巾,也觉得很特别。小小个子穿梭在人群,时而看看来了哪些新客人,时而跑去厨房看看大人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时而跑去吹唢呐的地方,看看那些从未见过的乐器。
      大人们在忙,我们忙着跑来跑去,仿佛在看戏一样热闹。
      农村的丧礼人很多,除了吊唁的亲戚朋友,还有很多来看死人的本村人和外村人。
      这是我印象里第一次见到家里来这么多人。无知的我,活蹦乱跳,仿佛自己在舞台上一样,时而摘下帽子,时而戴起来,像有了长头发一样,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来亲戚就有好吃的,我们只关心吃喝玩乐,大人们的悲伤我们并不懂,大人们的人情世故跟我们无关,厨房里的银耳汤、八宝粥、大杂烩才是我们关心的东西。
      老太火化那天我也才知道:原来人死了要被烧掉。
      年少无知,我并不知道人死后是没有知觉的,我以为人死了还要再被“烧死”,那得有多疼啊;我一直以为老太躺在那里还没死,只是睡着不会醒来了;我总以为她是在火葬场被“烧死”的,每每想到,不禁悲从中来。
      老太走后,小小年纪的我开始了第一次有记忆的悲伤;晚上,一想到等我老去,也要被送进火化炉,我便失声痛哭,眼泪汪汪。好在只有晚上我会这样想;第二日睁眼,我就会忘了昨晚的悲伤,如此反复,不知道悲伤了多久。
      渐渐地,我又忘了这件令我恐惧的事情。
      童年真好,健忘,能够忘记悲伤和痛苦。
      如果迷信,或许老太的去世,就已经注定了我们家庭的不幸;我妈说是因为老太的丧礼上三奶穿了新的绿袜子和鞋子;这是非常忌讳的,会让逝者死后不得安宁,所以才给后代带来了灾难。这是我三十岁以后听来的话。
      我不太置信,但是现实又那么残忍,且听且相信科学,不信迷信。
      老太走后,我们家族里接二连三发生意外。
      爷爷是老大,爸爸30岁与世长辞。
      二爷爷家的大女儿,年纪轻轻死于癌症,也是三十岁左右。
      姑奶奶家的女儿,死于意外,几乎尸首分离,四十岁不到。
      接着三爷爷家死了两个孩子;不包括千禧年以后的意外:三奶因为大出血一尸两命。
      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也无法证明。
      就算是真的,可是为什么走的是家里的子孙——他们是无辜的……
      先是堂姑,然后是三爷家女儿,我的父亲,姑奶奶家女儿,三奶,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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