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橙子

　　程飏看到夏知棠的房门无情合上，心情颇好地弯了下唇，然后拿着房卡进了对门。

　　进门后他将行李随意一放，懒散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后进门的赵旻毅问：“你们在电梯那聊了什么？”

　　赵旻毅抓起酒店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坐靠在另一个沙发上，抹去自己八卦的部分：“她问我你明天有没有戏。”

　　“我明天有没有戏？”程飏略一思索，眼神中几分了然，“明天我们去剧组。”

　　“明天不是没戏吗？”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赵旻毅开始没听懂他的意思，反应了几秒，终于回过味来，难以置信道：“你还要脸吗？”

　　程飏一时没回话，半晌后轻描淡写说：“我反思了一下。”

　　正当赵旻毅松了口气，以为他要改变主意时，听到他再次开口——

　　“我以前就是太要脸了。”

　　“……那还真稀奇。”

　　赵旻毅断断续续喝了半瓶水，想劝程飏善良点，于是以“我听说个故事”为开头，话里拐了个弯，苦口婆心地给程飏灌输思想道德与法治。

　　程飏听完没太多表示，语气不咸不淡道：“你这么喜欢讲法治，下次告黑粉的事交给你了。”

　　赵旻毅觉得他无可救药：“跟你这个资本家待在一起，空气都污浊了。”

　　“那你走。”

　　“走就走。”

　　赵旻毅很有骨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忘拿上剩下的半瓶水，目不斜视地离开程飏的房间。

　　关门声落下，房门只剩程飏一人。

　　他向后仰靠在沙发上。

　　缓缓闭上眼。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他难以平复的呼吸，起伏在微微滚动的喉结里。

　　半分钟后，门铃响起，叮铃叮铃似忽来的骤雨。

　　程飏慢慢睁开眼，起身去开门，看一眼来人，抱臂靠在门框边。

　　“不嫌空气污浊了？”

　　赵旻毅没说话，举起手机，一个劲朝他使眼色。

　　手机屏幕亮着，传来雯姐风风火火的声音：“还在嘻嘻哈哈？都火烧眉毛了，黑粉打过来了！”

　　程飏叫了声雯姐，让赵旻毅进门，神色平静问：“什么事？”

　　“你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和粉丝起冲突了？三个人在微博联合控诉你，上热搜榜一了，吴导都打电话来问我了。”

　　赵旻毅知道当时情况，关上门想替程飏解释：“其实……”

　　“昨天没睡好，头疼，心情不好。”

　　程飏迅速打断赵旻毅的话，低头解锁手机，切微博小号查看情况。

　　“头又疼了？上次的药没用？”

　　“有用，今天比较例外。”

　　“头疼你也先忍忍，你前阵子刚出过事，好不容易风波过去了，这会儿又出事，舆论对你很不利……”

　　雯姐话中的关心不作假，程飏低低应着，指腹在手机上划拉，浏览三个私生发的博文。

　　从客观的角度看，博文写的很好，三分真七分假，春秋笔法控诉了他的“罪行”，描述他的态度恶劣，描述自己委屈求全，极具煽动性和感染力。

　　要不是明明白白知道几人是跟车的私生，他也会怀疑被控诉的对象是什么大恶人。

　　网络最能放大情绪，一时间词条里大半是骂他的，随意翻几条便是“死装哥终于翻车了吧哈哈哈”、“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就会买营销草人设”。

　　还有更难听的，不忍直视，连累祖宗十八代因此遭殃。

　　他的粉丝有脱粉的，也有维护的。下场的有秦缇的唯粉和cp粉，对家的死忠粉，对家的水军，看戏的乐子人，伪装的假路人，误入的真路人。

　　多方混战，乱成一团，让人恍惚以为来到春秋战国。

　　程飏大致了解情况，心情没什么波动，放下手机询问雯姐：“行车记录仪呢？”

　　雯姐顿了顿，口吻显出几分无奈：“我们运气也是真差，坏了。”

　　“先降热度吧。”

　　“降不下去，我抛出别的料转移注意都没用。你也知道你的流量，更何况那么多人天天都盯着你，就等着你出点事，好分点你的资源。尤其是姓周的那个，跳的最欢。”

　　“先看看情况，出个声明。”

　　“我也想，”雯姐斟酌着说，“但手里没证据，证明力度还是太小——要不让你哥帮帮忙？”

　　程飏沉默一瞬，避开她的问题：“对方拿不出证据，等热度降下去就没事了。”

　　雯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那我们先发一则——等等，有人放出了现场录音？”

　　雯姐的声音戛然而止，应该是点开了录音，电话那头传来一段有些模糊的音频，完整地展现了几个私生的不讲道理和咄咄逼人。

　　程飏重新拿起手机，找到发博人。

　　博文很简短，七个字。

　　[看不得欺负好人]

　　短短七个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能想象到夏知棠咬着指甲，删删减减很久打出这些字。

　　他的表情柔和下来，心情终于有了点起伏。

　　抬手点进她的主页，关注列表没有任何人。

　　只有短短几条微博，分享些日常，喝过的奶茶、吃到的甜品、烦人的天气。

　　以前他是唯一被分享的对象。

　　赵旻毅想不到发录音的还能是谁：“录音是夏小姐发的？”

　　雯姐听出点端倪：“程飏，你的人？”

　　程飏一时没说话。

　　雯姐没得到答案也不细究，爽朗一笑，兴致勃勃道：“真是爽了，那些人给你黑热度，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黑你黑得越狠，网友的愧疚就越深。我现在就去拟个声明装委屈，保证你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一朵小白花。”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动作很快地替程飏发了篇声明，一副清者自清但仍受伤害，内心辗转难过的模样。

　　录音加上声明，舆论反转，程飏甚至成为真性情真男人的典范，加上雯姐下了水军，阵仗大到如千古奇冤得到平反。

　　局势向好，赵旻毅也不由松了口气：“夏小姐人挺不错的，脾气又好，长得又漂亮，现在还帮我们省了一笔公关费。”

　　他忍不住多嘴：“你以前怎么就和人家提分手了？”

　　“谁跟你说是我提的分手？”

　　程飏低垂下眼，声音冷淡。

　　“提分手的是夏知棠。”

　　夏知棠在病床前打了两个喷嚏，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她低头揉了揉鼻子。

　　夏盒一刻不停地刷着微博，压根没信私生的污蔑，正从战斗阶段进入结算环节，一路对之前骂过程飏的人挑衅过去。

　　听到夏知棠的喷嚏声，分神抬起头：“姐，是不是有人在想你？”

　　“……没有，估计是刚刚吹了点风，”夏知棠端详了会夏盒的脸色，看了眼挂在旁边的吊瓶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要去《叛臣》剧组当手替，拍摄地点在影视城。”

　　听见这话，夏盒顿时来了精神，眼神期待道：“那你能不能见到程飏和秦缇？”

　　程飏倒是可以，秦缇就不确定了。

　　夏知棠说：“不一定吧，怎么了？”

　　“你要是见到他们，帮我要一下他们俩的签名吧？”夏盒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签这个上面。”

　　照片上映着程飏和秦缇的双人合影，两人姿势暧昧，挨得极近，亲昵如情侣。

　　夏知棠匆匆一瞥，怕泄露情绪，不敢多看，伸手快速拿过照片：“你怎么还随身带他们的照片？”

　　“今天刚打印的，我就顺手揣兜里了。”夏盒说，“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俩特别配？”

　　“怎么配了？”

　　“你是不是没看《青青子衿》啊，他俩在里面贼搭。而且程飏之前上节目说理想型是长头发大眼睛，看起来温柔有气质的女生，这不就是秦缇吗？”

　　夏知棠把照片胡乱放进包里：“那我还长头发大眼睛，看起来温柔有气质呢，你怎么不说他的理想型是我啊。”

　　喜欢的CP没能得到认同，夏盒不满道：“姐你现在怎么这么自恋啊？”

　　夏知棠淡定道：“你喜欢的程飏说不定比我还自恋。”

　　“姐你可以不喜欢程飏，但请不要抹黑他。”夏盒的音调拔高了几个度，“他那么有礼貌，谦逊善良，平易近人，你怎么可以说他自恋！”

　　夏知棠觉得夏盒说的词和程飏完全挨不上边，但说真话怕她被气死，只好顺着她的话道：“……嗯你说的对，他很谦逊。”

　　“这才对嘛，”夏盒满意了，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姐你给谁当手替？”

　　“女二，好像是邱影。”

　　“邱影？！你可千万要躲着她点！她就一资源咖，特别爱耍大牌欺负人，上次还故意抢秦缇的C位。”

　　“嗯，我会注意的。”

　　两人许久未见，断断续续地聊着天。

　　时间转瞬即逝，夕阳的余辉落入病房，流淌了一地。夏知棠看了眼表，嘱咐夏盒几句，拿起包离开。

　　房门拉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夏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姐，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回了酒店，夏知棠还在想夏盒的话。

　　她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只因一不想见到她妈，二怕她妈见到她又发病。

　　心情沉重地走到房间门前，她低头要拿房卡。

　　动作却停住了。

　　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

　　她怔了怔，将袋子取下来，轻巧解开，一眼看见里头的蛋糕和巧克力。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给的。

　　她手指用力，把袋子扎紧，想把东西交给赵旻毅。

　　可回过身，狭窄的走廊一路绵延，一模一样的房间门看不到尽头，不知道赵旻毅在哪间。

　　犹豫半晌，她走到对门。

　　按了下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

　　程飏的脸露了出来。

　　他像是刚洗过头，黑发还沾着水汽，乖顺地垂落，将距离感消弭了大半。薄薄的眼皮半敛，眼尾上扬，还微微带着湿润感。

　　身上换了一套衣服，米色丝质的衬衫，整个人都显得温柔了几分。

　　只是一开口，这点温柔气质就被破坏了。

　　他斜靠在门框，端详着她的表情，挑了下眉：“怎么？前女友有事找我？”

　　夏知棠无视他的话，拎起袋子问他：“这是你的东西吗？”

　　程飏扫过她手里的袋子，表情镇定：“是我的。”

　　说完他动了下眼皮，懒洋洋补了句：“买多了。”

　　买多了？

　　夏知棠攥着沉甸甸的袋子，条件反射性反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吃巧克力了？”

　　程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这一抹不自然隐去，他慢吞吞地拖着语调问：“对前男友的口味这么熟悉？”

　　“毕竟前男友吃了巧克力牙疼哭了三天，”夏知棠忍不住怼了一句，将袋子往前递了递，“我不需要，你可以拿回去了。

　　“你记得没错，我不吃巧克力，”程飏一动不动，“赵旻毅买错了，不用还我，你不要就扔掉。”

　　夏知棠想划清界限，委婉拒绝道：“赵旻毅买的，你给赵旻毅吃吧。”

　　“他不能吃，”程飏随口给赵旻毅扣了个帽子，“三高。”

　　“他才几岁？”夏知棠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三高？”

　　程飏顿了顿，微低了头，悠悠喊了一句“前女友”，盯着她看了两秒，嘴角忽然扯出一个弧度：“都开始关心我的助理了？”

　　行，她说不过他。

　　“替我谢谢你助理，”夏知棠沟通无望，转身就走，“我回房间了。”

　　程飏没应声，但夏知棠背对着他低头翻包的时候，感受到他的视线长久地落在她身上，强烈到有如实质。

　　她心中莫名紧张起来，明明只是一张房卡，却怎么也找不到。

　　来来回回找了很久，手心都冒了汗，终于在最角落看到了。

　　她松了口气，抽出房卡刷门。

　　“嘀”的一声，房门打开。

　　同一时刻，身后的程飏叫她。

　　“棠棠。”

　　夏知棠的动作顿住，睫毛颤了颤，听到他笃定的声音。

　　“录音是你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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