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客栈经营日志

作者:浮云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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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房


      柳氏母子在天蒙蒙亮时便离开了。

      林溪刚下楼准备做早饭,正好看到柳氏还抱着睡眼惺忪的宝儿,轻轻推开客栈的门。晨光清冷,给她们的背影镀上了一层灰白的边。宝儿似乎感觉到了离别,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却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门外陌生的世界。

      柳氏看到林溪,连忙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感激和一丝未散的惊惶,低声道:“掌柜的,我们这就走了。多谢您昨日的收留和照拂,宝儿他......昨夜睡得很好。”

      林溪点点头:“路上小心。孩子病刚好,注意保暖。”

      “哎,记得了。”柳氏应着,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不是铜钱,而是一方素色的旧帕子。帕子质地普通,但边缘绣着一圈细细的、有些褪色的缠枝纹样,工艺颇为精巧,与帕子本身的粗劣有些不符。她将帕子递给林溪,声音更低了:“掌柜的,我们身上没别的值钱东西,这帕子......是我从前绣着玩儿的,您别嫌弃。若日后......若日后有缘再见,或许......”她话没说完,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是将帕子塞进林溪手里,又深深看了一眼这间给了她们一夜安息的客栈,便抱着孩子,转身匆匆融入了清晨稀薄的雾气中。

      林溪握着那方还带着体温的帕子,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帕子上的缠枝纹在晨光下显得模糊,但那独特的针法走势,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寻常。她将帕子仔细收好,转身关上了门。

      堂内,卫铮已经起身,正将地铺的被子卷起。他的动作比前两日明显利落了许多,脸色虽然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清明,那股萦绕不散的沉重疲惫感似乎减轻了些许。

      “她们走了?”卫铮问,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几分沙哑。

      “嗯。”林溪走到灶间,开始生火,“你感觉如何?伤口还疼的厉害吗?”

      卫铮活动了一下左肩,眉头微蹙,但很快松开:“好多了。能动。”他看向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今日天气尚可,该把窗户的缝隙处理一下,还有后院的棚顶,有几处漏得厉害。”

      林溪添柴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你的伤......”

      “不碍事。”卫铮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坚决,“总得做点事。”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了柴房,还有能用的旧木板和茅草。”

      他没有提“房钱”和“报答”之类的字眼,但意思很清楚:他不会白住。

      林溪没有再劝,只是道:“先吃早饭。吃完,我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桐油灰或者草筋,糊窗户用后院棚顶......你若觉得能行,务必小心,千万别扯了伤口。”

      早饭还是粟米粥和昨晚剩下的半个杂面饼。卫铮吃得很快,吃完便去后院查看柴房的材料。

      林溪收拾完,跨上篮子准备出门,想了想,又回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昨日卫铮给的房钱。“这个你拿着,”她将布包放在桌上,“若需要买什么特点的工具或材料,镇上的铁匠铺和杂货铺或许有。我午前回来。”

      卫铮看着那个布包,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林溪去了镇上,先到杂货铺问了桐油灰,价格不菲,且存量不多。她斟酌片刻,只买了少许。经过上次那老妇的摊位,发现又有了几个鸡蛋,便又买了三个。最后,她去了铁匠铺。

      铁匠铺里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老远就能听见。铺子主人是个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得像座铁塔的汉子,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捶打一块烧红的铁条,肌肉虬结,每一次锤击都力道千钧,见到林溪进来,他只是抬眼瞥了一下,粗声粗气地问:“打什么?”

      “请问,有何旧的、但还能用的木工刨子或者凿子?另外,需要一些长铁钉。”林溪问道。

      铁匠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把汗,打量了她一眼:“客栈新来的掌柜?”他显然听说了消息,“旧工具倒是有几件,堆在墙角,自己看吧。铁钉有,要多少?”

      林溪挑了一个磨损不算太严重的刨子和两把大小不一的凿子,又买了足够用的铁钉。付钱时,那铁匠看着林溪递过来的铜钱,忽然瓮声瓮气地问:“听说你家那糖饼子……做得不错?”

      林溪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昨日给宝儿做的糖壳奶糕,香气或许飘出了院子。“只是给孩子做着玩的普通吃食。”

      铁匠“唔”了一声,没再多问,收了钱,又埋头打起铁来。

      林溪回到客栈时,已近中午。刚进后院,就听到屋顶上传来的响动。抬头一看,只见卫铮正蹲在残破的牲口棚顶上,小心地将新的茅草覆盖在朽坏的椽子上,并用旧麻绳固定。他左臂活动仍有些僵硬,但主要依靠右手和腰腿的力量,动作稳当,显然对此类活计并不陌生。

      棚顶已经补好了一小半,虽然用新旧不一的茅草拼凑,看起来不甚美观,但至少能挡雨雪了。地上散落着朽烂的旧草和清理下来的杂物。

      “先下来吃饭吧。”林溪朝上喊道。

      卫铮应了一声,利落地从棚顶爬下,身手矫健,已看不出太多伤病的影响。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尘土,走到井边打水洗手。

      午饭林溪做了野菌汤,里面放了新买的鸡蛋,打散了成了蛋花,又切了一点点风干肉提味。热汤下肚,驱散了半日的寒气。

      他喝了一口汤,“那对母子,留了东西?”

      林溪点点头,从怀里取出那方帕子递给他。

      卫铮接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绣纹,手指在那独特的缠枝纹路上摩挲了一下,眼神微凝。“这绣工,不是寻常绣娘的手法。更接近……军中制式纹样的变种,或者某些有传承的家族标记。”他将帕子递回,“收好。或许日后有用。”

      林溪将帕子收起,没有多问。她早已看出卫铮来历不凡,见识眼光绝非普通军卒。

      下午,两人分头忙碌。林溪用买回的桐油灰混合细麻,小心地填补窗户缝隙。卫铮则继续修补后院棚顶,并将柴房附近堆积的杂物彻底清理归整。

      就在清理柴房最里面角落的一堆烂木板和废草时,卫铮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林溪注意到他的异常,走过去问。

      卫铮用脚拨开表面的浮土和草屑,蹲下身。林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被烂木板半掩着的泥地上,有几处明显不是他们留下的痕迹。

      那是几个浅浅的、边缘有些模糊的脚印,印痕比常人的略宽,前掌深,后跟浅,朝向柴房内侧的墙壁。脚印旁边,还有一小片颜色暗沉、已经与泥土几乎混为一体的污渍。而在墙壁与地面的夹角处,卫铮用匕首小心刮开一层浮土,露出一点黑褐色的、坚硬的碎渣。

      他将一点碎渣捏起,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又用手指碾开。

      “是什么?”林溪问。

      卫铮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干涸的血。还有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是几粒极其细小、不起眼的黑色颗粒,“火镰打火后残留的淬火屑,还有一点……很细的砂砾,不是本地的土。”

      他走到柴房门口,目光扫视整个后院,又投向客栈主体和更远处的围墙。“有人在这里待过,时间不长,但很警惕。血迹量不大,可能是旧伤迸裂,或者处理伤口留下的。火镰说明他很可能独自一人,需要自己生火取暖或处理什么。砂砾……”他看向北方,“像是北边荒滩地特有的粗砂。”

      北荒坡的方向。

      卫铮走回那摊痕迹旁,用脚将浮土重新拨弄回去,掩盖住痕迹,他抬头看着林溪,“这座客栈,或许在某些人眼里,是个值得注意的落脚点。不一定是冲着我们,但需要留心。”

      林溪沉默地点了点头。母亲去世后客栈荒废两年,有人借宿本不奇怪,但留下这样的痕迹,结合卫铮的敏锐观察,便透出了不寻常的气息。

      “客栈还要开下去吗?”卫铮忽然问。

      林溪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静,只是在询问一个事实。

      “要开。”林溪的回答没有犹豫,“母亲希望这里是让人安心歇脚的地方。不能因为一点未明的痕迹,就因噎废食。”她顿了顿,“况且,我们在这里,至少能让它不再是一个无人看管的、谁都可以悄无声息进来的空屋子。”

      卫铮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神色,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将那些烂木板搬到院中空地上,准备劈成柴火。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未再提及此事,但一种无形的默契似乎更加牢固。卫铮修补完了棚顶,又将客栈所有门窗的插销检查加固了一遍。林溪则彻底清扫了前厅和后院,将新买的工具归置好。

      夕阳西下时,客栈内外已然焕然一新。虽依旧破旧简陋,但门窗严实,屋顶不漏,院里整洁,总算有了个能遮风挡雨、像个住处的模样。

      晚饭时,林溪蒸了粟米饭,用最后一点风干肉和野菌炒了个菜,还特意将留给卫铮补身子的那个鸡蛋煮了,剥了壳放在他碗里。

      卫铮看着那个白嫩的鸡蛋,愣了一下。

      “你伤好得快,但也需补补。”林溪平静地说,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野菌。

      卫铮没再推辞,默默地将鸡蛋吃了。

      饭毕,天色已暗。林溪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充满堂屋,温暖而安定。

      卫铮没有像前两日那样立刻去铺地铺。他站在堂中,环顾四周修补过的门窗,整理过的桌椅,然后看向林溪。

      “我的伤已无大碍。”他开口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些时日,多谢收留。”

      林溪心头微动,意识到他可能要说出“离开”的话。她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陶罐,静静等待。

      “客栈刚有起色,你一人打理,不易。”卫铮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她脸上,“柴房我已清理过,还算严实。若你同意,我想在柴房暂住,继续以工抵宿。白日可以看顾客栈,做些力气活,夜里也能防着些……野物或闲人。”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却郑重:“在你找到更合适的长工或伙计之前,我可以留下。”

      林溪看着他。油灯下,他的脸庞轮廓分明,那道疤痕清晰可见,眼神却不再是最初的空洞死寂,而是沉淀下一种沉稳的、属于活人的力量。他没有说“报答”,也没有说“无处可去”,而是提出了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实在的建议。

      留下,以工抵宿。

      这不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吗?一个能信任的、有力的帮手,一个能让这间边关客栈多一分安全感的男人。

      她沉默了片刻,并非犹豫,而是在确认自己心中并无排斥或不安。

      “好。”她终于点头,声音清晰,“柴房我明日再收拾一下,拿床厚些的被褥过去。客栈的活计,我们慢慢理。至于工钱……”

      “管吃住即可。”卫铮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其余,日后再说。”

      林溪不再坚持。她知道,这是他现在能接受的方式。

      “那便如此。”她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得想想,怎么让客栈真正开张,做点什么招牌的吃食。”

      卫铮点了点头,脸上似乎有极淡的、一闪而过的松动。他转身,走向后院柴房——那里将暂时成为他在“客安栈”的栖身之所。

      林溪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门口,听着柴房门开合的轻微声响,心中忽然安定下来。

      这间荒废已久的客栈,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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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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