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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沁梨霜溯初时
一种尖锐的刺痛混着难以言喻的暖意,瞬间席卷漠尘的灵识。叶片上沾染的血,正疯狂激荡着他体内某种深埋的共鸣。
沉寂已久的魔性渐渐苏醒,醇厚而熟悉的魔气在叶脉间蠢蠢欲动。可漠尘没有感到力量回归的狂喜,反而陷入一片黑洞般的震撼——
他并没有转世,甚至不算重生。
原来,自魔渊一战后,他并未真正死去,只是被打回原形——一株甘华草,被放逐到忘忧山,沉睡了太久太久。久到若非太虚宗内门弟子修为绵长,云昭恐怕早已老去。
记忆如冰裂的河面,一段段浮起。他想起自己究竟如何诞生——
一百多年前,师尊玉衡在无数次失败后,偶然将一滴云昭的血混入灵液。那株本该枯萎的甘华草,竟意外地“活”了过来。
玉衡曾日夜悉心栽培,最终等来的却不是神性苏醒,而是魔气滋生。
对魔道恨之入骨的他失望至极,随手把草扔给刚入门的云昭:“处理掉。”
初入仙门的云昭没忍心。他找来一只旧陶盆,将草栽了进去。
这一养,便是数十年。
草生了灵识,草化了人形。
云昭为他跪过戒律堂,受过四十九鞭,招来雷劫,才换得他名正言顺拜入师门,成为自己的师弟。
那年修真界灵气日渐污浊,破境失败者众,云昭却因这场风波意外结丹。
他只对漠尘说:“我不变强,怎么护你一世周全。”
玉衡时常责罚漠尘,连带着也罚云昭。漠尘怕极了师尊,每当迷茫自己为何存在时,云昭就带他偷偷下山。
人间烟火缭绕,灯火可亲,那些苦楚便忽然都不重要了。他只记得自己拽着云昭的袖子,小声又认真地说:“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恨意?不,即使还有很多回忆碎成渣,此刻漠尘心中翻涌出的仍是近乎本能炸裂的关切——那个前世两次将剑锋送入他心脏的人,正倒在他面前,腹部插着迅刃,鲜血在冰冷的雨水中晕开刺目的红。
“扶住他!”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让漠尘草叶剧烈颤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化出人形。暴露?被发现?第三次被杀?这些恐惧在云昭惨白的脸色和压抑的呼吸声前,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嗡——!”
悬铃腰间天机盘忽地发出蜂鸣。
她一点点将视线挪了下去,天机盘抬起,猩红的光芒正疯狂闪烁,而盘面指针赫然指着——云昭身旁的甘华草。
她终于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如同冰水兜头而下,她一步踉跄,后跌到了雨水里。
甘华草体魔气翻涌。漠尘终于发现——那叶片下的花印,不仅是漠尘的保护罩,还是他的封印。许是受云昭的血刺激,花印有了松动。
怪不得自漠尘退回草形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在他左右。
怪不得云昭会对此视若无睹。
可还未来及细思云昭与自己的过往纠葛,叶片上的血迹便迅速被瓢泼的雨水冲刷干净。
漠尘紧接着又清晰地感觉到,花印那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重新包裹上来,如同轻柔的薄纱,试图再次掩盖他躁动的魔息。终于,封印重新启动。可出乎意料的是,天机盘,依旧在疯狂嗡鸣,指针纹丝不动,死死钉在青玉盆的方向!
封印不灵了?
好,瞒不住了,破罐破摔!就在漠尘的灵识即将冲破束缚之时,云昭垂下的左手忽然向后微微一横,似是在示意漠尘不要轻举妄动——
“悬铃,艮位,二十里外,有魔气作祟。”云昭依着卦盘所指方位,越过底下青玉盆,向着远处使了个眼色。
“什……什么?”悬铃不解地看着云昭。
“你的天机盘,你自己不会解?”
悬铃闻言一把抓起掉落在地的法器,借着屋内忽明忽灭的烛光,她这才看清上面的字,此刻正指向“艮”和“午”。
“啊,这……这是……师兄你……”悬铃竟一时错乱,难以置信地看着天机盘,可上面显示的确实是“艮”,方向虽然正好指向甘华草,可“午”却意指——二十里开外,“可是那草……”
“再迟恐要出大事!”云昭几个字便向悬铃投去了极大的的压迫感。
“可是……可是师兄你的伤!”悬铃看着还插入云昭腹部的迅刃,急出哭腔。
云昭一声闷哼,将迅刃拔了出来,迅刃终于变回了锋利的银簪,重新飞回悬铃的发间。
悬铃紧咬双唇,带着极大的不甘,终于从小院消失。
而在悬铃的背影没入月色的那一刻,云昭目光忽然涣散,扑通一声倒在了青玉盆边,腹部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终于烫穿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痂壳——
那股早已刻入骨髓的、混合着焦糊、铁锈与腐败甜腥的绝望气息,从灵魂最黑暗的角落汹涌而出,将他狠狠拖拽回那个血色弥漫的夏夜。
那年夏天,双灯镇的夏天格外闷热。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连风都带着一股黏腻的、若有似无的馊味。
镇子东头有户人家,男人是镇上的木匠,手艺精巧;女人温婉,会酿镇上最好的梨花蜜;孩子乖巧懂事,知书达理。这家人的日子虽过得清贫,却也安宁。直到镇上来了一队穿着靛蓝色道袍的修士,据说是附近“玄清观”的仙长,为镇民祈福,并在镇子中心的老槐树下布下了一个“聚灵阵”,说是能汇聚天地灵气,保一方风调雨顺,延年益寿。
镇民们欢天喜地,奉上家中最好的米粮果蔬。云昭的父母也挤在人群中,看着那些修士指间流淌的淡淡光晕,眼中充满了孩童单纯的敬畏与向往。而九岁的小云昭看着那在老槐树根须下若隐若现、闪烁着微光的复杂阵纹,微微蹙起了眉,对着父亲低语:“爹爹,这个光……这个光云昭不喜欢,不舒服……”
父亲只当他是儿童之语,笑着安抚。
而灾难,毫无征兆地在三天后的子夜降临。
小云昭被一阵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惊醒。窗外火光冲天,将漆黑的夜幕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铁锈甜腥的浓郁气息,闻之欲呕。紧接着,是重物倒塌的巨响、玻璃碎裂的锐音,以及此起彼伏、绝望到极点的哭喊和惨叫。
“昭儿!快!躲起来!”父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和嘶哑,猛地撞开房门。他半边脸上沾着黑灰,眼神里是云昭看不懂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混乱。母亲紧随其后,脸色惨白如纸,一把将还在懵懂的云昭从床上拽起,不由分说地塞进墙角那个存放冬天被褥的厚重松木衣柜里。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出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泪水和无边的恐惧。她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云昭一眼,猛地合上了柜门,落下了简陋的木栓。
黑暗,瞬间吞噬了云昭。只有柜门缝隙透进来摇曳的火光和浓烟的阴影。他蜷缩在带着久闷味道的被褥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外面是地狱。
他听到隔壁王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变成了非人的嗬嗬嘶吼,然后是骨头被硬生生折断的恐怖闷响;他听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私塾先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紧接着是孩童短促尖锐的哭喊戛然而止;最后,他听到了自家院门被狂暴的力量撞开。
“滚开!怪物!”是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的挣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仿佛金属在刮擦骨头的刺耳声音,还有父亲痛苦的闷哼。
“当家的!”母亲凄厉的哭喊穿透柜门。
“砰!”
突然,一根染血的、尖锐的杉木断茬穿透柜门,距离云昭的鼻尖只有一寸!木茬上挂着的围裙碎片浸满鲜血,混合着打翻的梨花蜜——那本该清甜的、带着山野气息的蜜香,此刻混入血腥后发酵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像盛夏腐败的果浆黏在云昭的鼻腔里。
云昭死死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恐惧几乎要撕裂他小小的胸膛。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鲜血汩汩地往柜门缝隙里涌,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直到柜门又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火光与浓烟瞬间涌入,云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母亲。她背对着柜子,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死死挡在柜门前。而在她对面,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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