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妹变学弟了？！

　　九月的雨淅淅沥沥，校园里的行道树占据了大部分天空，浓郁的蓝渗过深深浅浅的绿，掺杂在傍晚的墨色之中。
　　花姝撑着伞，站在路边等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太匆匆，沈休只顾得上看，仿佛所有感官只剩下了眼睛，画面自动调成默片，一帧一帧，一帧一帧，连思考都罢工了。
　　只记得，美。
　　花姝的美是一种不可拆分，雌雄莫辨的美。不能拆成眉毛、眼睛、鼻子、嘴、脸型等等去分析，也不能粗暴地划进华丽、清冷、英气、阴柔、硬朗等某个类型里，是无比清晰的混沌，是恰到好处的中立，是所有人望去，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都只记得，美。
　　花姝的美不具备攻击性，也不具备亲和力。伞下帘幕般卷开雨珠，露出微仰的脸，生生的，白茎似的，沾着水汽。
　　雨水从漫天繁忙的叶尖滴落，打在沈休漆黑的伞面上，又掉落在下方莺儿黄的伞面上，晶玉珠子般，一缕一缕，垂到地上。
　　滴答，滴答，噗通，噗通，滴答，滴答。
　　“所以你是数学专业的。”沈休同手同脚地走在花姝侧面靠后半步的地方，视野里只有花姝走在马路牙子上的部分身影。
　　这马路牙子，真好看。
　　“嗯。”花姝点了点头，雨珠揉乱，噗通噗通地跳开。
　　“真厉害。”沈休追着眼前小小的一只身影，内心升起珠穆朗玛峰8848米高的敬佩。
　　花姝没有回应，校园里都是雨声，大大小小，绵密如海沫，稀疏若悬钟。潋滟的雨被风拨动，花束一拢的腰，欲而又止的腿。
　　沈休移开视线，他看不见花姝，才有余地去想花姝。
　　花姝学妹的头发短短的，刚到颈边，看起来好柔软。花姝学妹穿了件圆领短袖，米白色，棉麻的，真好看。花姝学妹穿了件黑色的五分裤，基础款，好像自己也有一件，不过没洗，还压在水桶里，花姝学妹真爱干净。花姝学妹穿着帆布鞋，好可爱。
　　花姝学妹手腕上还系着一条丝巾，白色的，像鸽子花。
　　这一路上，沈休嘴里不停介绍着校区，大到每一栋楼的用处，小到一些流言传闻，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叽里呱啦个不停，像一只长了人嘴的章鱼，热情洋溢、四面八方地挥舞着他的8只爪子。又或者，像一株吐太阳吐疯了的向日葵，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没完没了。
　　花姝不怎么说话，偶尔简单地回应。
　　“我们去吃饭吧。”
　　沈休别有心机地把花姝带回食堂门口，面上水到渠成，实则预谋已久。嘿嘿嘿嘿嘿，没想到吧，娃娃脸只是伪装，他沈休可是从小看智慧树长大的。
　　“好。”
　　花姝的声音轻不可闻，夹杂在雨声里，分辨不清。二人一前一后收了伞，走进食堂里。
　　眼下大一刚进校园，正新鲜着到处乱窜，食堂各个档口排满了人，花姝也好奇地踮着脚尖望东望西。沈休陪着走了三层楼，花姝还有点犹豫地站在人群中，四周是鱼群般的人影和冒腾的热气。
　　“铁板鸡蛋？爆炒羊肉？水煮鱼？红烧肉？烧鸭饭？”沈休一一念过花姝曾经停过的窗口，他都吃一整年了，随便哪个都行。
　　“要不然......上车饺子下车面？”沈休打趣道，“食堂里的饺子园和川面馆挨在一起，都说大一来的时候吃面，大四滚的时候吃饺子，横批：啥也没学到。哈哈哈哈哈哈......”
　　花姝被逗乐，松烟似的眉眼莹莹含笑，发梢扫动，露出颈子侧边一颗小小的红痣。
　　“三鲜是哪三鲜？”
　　“我分不清楚。”
　　“你不是说你能吃辣吗？”
　　“能吃辣不代表感受不到辣啊！”
　　二食堂的剁椒面平平无奇，一小把肉丝，两三根上海青，半颗卤蛋，有点蔫青的蒜香剁椒酱半死不活地盖在最上面。搅和，搅和，一口下去，辣得眼睛都吊起。沈休吃东西向来大口，但这种后劲大的辣子，只能吃一口，歇一口，歇一口，再吃一口。
　　花姝学妹属于那种吃得慢，吃得好看，但吃得很多的人。一碗三鲜面吃完，又买了一份水煮鱼，端着不锈钢盆哒哒穿过食堂，坐到沈休对面开吃。
　　能无拘无束吃饭的花姝，真可爱啊。
　　沈休买了冰柠檬水和纸巾，怕花姝学妹吃得着急，他吃完剁椒面，又买了份小馄饨，不紧不慢地吃着。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下雨天，宿舍楼下卖东西的嬢嬢们收了摊子。学校小卖部里的生活用品又贵，又没几样可挑的，沈休就带花姝出了学校，过天桥，走地下通道，里面有很多卖场，可以慢慢挑。按照他的经验，先买一个水桶，然后其他东西直接装里面。
　　尴尬的是，沈休拎着个空水桶走了一路。
　　花姝看了看四周，跑到一个角落里，拿了支黄色卡通的棉花棒棒糖，大大的眼睛，头上全是角。
　　“不买台灯吗？”沈休想了想，又说：“还有小风扇，军训的时候超级热。”
　　“对，要小风扇。”花姝转头又跑到另一个角落，拿了个黑色的小风扇。
　　“我寝室里还有藿香正气水和花露水，明天我拿给你，这个就不用买了。”
　　“军训可能抢不到饭，要不要买点面包牛奶或者零食什么的放着？”
　　“那边有卖一些卫生用品，我就不进去了，在门口等你哈。”
　　沈休拎着水桶，往回走了一段路，来到花姝买棉花棒棒糖的角落，蹲在货架前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另外四个角色，凑齐了辛普森一家。
　　付了账，卖场走廊里放着几台抓娃娃机，沈休不禁在脑海中幻想以后和花姝学妹甜蜜抓娃娃的场景：
　　‘沈休学长~’
　　‘花姝学妹~’
　　‘人家想要这个嘛~’
　　‘哥哥这就给你夹上来~’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沈休一脸傻笑地从幻想中醒来，走廊对面圆脸粗脖挺着大肚子的叔叔声音一细，千娇百媚：“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噢哦噢。”
　　沈休拎起桶，小碎步叠小碎步地快速走开，惶恐之中鞋带都被踩松了。
　　“我俩的情我俩的爱......”
　　“在纤绳上荡悠悠，噢荡悠悠。”
　　沈休身影一顿，拎着桶后退，捡起一旁对唱的花姝离开。
　　“这边地下商场有很多流氓的。”沈休警告到。
　　“我不怕。”花姝歪着脑袋回他。
　　“女孩子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没错。”沈休把水桶递给花姝，蹲下系了下鞋带。
　　“可你这话听起来很让人讨厌。”花姝抱着水桶，目光在辛普森一家上扫过，“不过更让人讨厌的，是它的正确吧。”
　　沈休不明所以，他好像没说什么吧，怎么花姝学妹就讨厌自己了？
　　“那要不然你就叫我陪着，我别的不行，保护你肯定没问题。”
　　“实在不行，我就背着你跑，我跟你说，我跑得贼快，狗都撵不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花姝停住脚步，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丽莎棉花棒棒糖，黄色的糖果像颗不规则的星星，“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因为……”沈休被花姝直视着，脸上绷红，不由得移开视线，“因为，你是学妹嘛。”
　　“不是因为想泡我吗？”
　　花姝平淡地说出不平淡的话，给沈休惊地直咳嗽。可怜他咳了好一阵，硬是想不出怎么回话，只好又假咳了一阵。
　　肺管子都要分岔了……
　　不对，肺管子本来就有岔……
　　现在根本就不是管肺管子的时候啊！
　　“花姝学妹，如果说我没那个意思，那肯定不对，我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但是绝对不是那种意思，就是想先意思一下，万一，也许，可能……”
　　沈休只感觉自己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像条肿嘴的鱼，不知道叽哩咕噜在吐什么泡泡。
　　算了。
　　还是老实认错吧。
　　“对不起。”
　　沈休低着头，一瞬间想到了自己老爸。那个男人也是这样，认错速度很快，嘴上脱口而出就是我错了，但那只是类似于‘知道了，知道了，别再说了。’的话，等转头和老哥们坐在一桌喝酒时，又抱怨“我都说我错了，还老问我错哪了，我TM哪知道错哪了。”，然后一群人附和，“唉，女的都这样。”
　　可是，他内心真的不知道哪里错了吗？
　　他知道的。
　　只是或羞于承认，或不以为意罢了。
　　他总想很快地把事情翻过去，让日子快速回到他设想的那样，直到某一天，翻不过去了。
　　沈休的手腕被拉起，虚虚地搭过那颗红痣，柔软的心跳在指尖跃动，花姝好看的眉眼越来越近，地下商场廉价的灯光金玉似的流淌，天花板上，玻璃窗上，釉面砖上，模糊地倒映着他们亲吻的模样。
　　像一颗流淌的太妃糖。绿色斑驳的糖纸，碎红墨黑的文字，翻折虹彩的光线，润润的糖脂和波浪形状的甜香。
　　沈休直直地站着，刀削斧斩，双唇是唯一柔软的接点。雨夜般的凉意消散，皮肤干燥和纹理相交的感觉贴着，不动，热气一扑一扑，火燎湿透的纸似的，一沓一沓，喘不过气来。
　　小小的，温热的，潮湿的，软贝尖，津津地一点，又退回洞穴之中。沈休不由得靠近，像一个没有做好准备的水手，着急忙慌地跳进海里，迫切地想去抓、去追逐、去捕捉，哪怕是破坏性地，毁灭性地，也要揪住它！
　　可他想抓住的对象消失了，追起的胸膛被抵住，推开，花姝乌黑的眼睛沉入深邃的海底，连同那一湾畅透的琥珀，都随着光，退却在黑暗之中。
　　湿红的，狭促的，燥热的，膨胀的，激烈的渴。
　　会死掉的吧。
　　死于对爱情和□□的徒然渴望。
　　“我不喜欢你。”
　　沈休听见花姝的声音，雨淋铃般带着湿冷，和昏黄的灯光分割开来。他的手上还系着花姝平静的心跳，诊断的结论已然落笔。
　　哐当！
　　果然死掉了。
　　棺材板子都合上，还砸俩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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