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韵者

　　实验楼地下室的铁门锈得像块烂铁，皎黯攥着那半枚银质小盒，指腹摸到盒底刻着的螺旋纹路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檀香。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褪色的锦旗，“优秀教职工”的烫金大字被潮气浸得发绿。最尽头的房间亮着盏昏黄的台灯，光晕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被冻住的萤火虫。

　　“来了？”

　　皎沏柠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皎黯握紧小盒，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一步步挪过去，看见姐姐坐在旧办公桌后，及肩的麻花辫垂在褐色短裙上，后腰的黄褐色丝带安静地搭在椅背上，脚踝的褐色光环转得很慢，像快要停摆的钟。

　　只是她的脸藏在台灯阴影里，看不真切。

　　“那半枚玉佩，”皎黯的声音发紧，“为什么会在单简手里？”

　　皎沏柠没有回答，反而推过来个铁盒。盒子上了把黄铜锁，锁孔的形状和皎黯手里的银质小盒严丝合缝。

　　“打开它。”姐姐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和记忆里哄她睡觉的拍背声一模一样。

　　皎黯的心跳突然乱了。她想起八岁那年，姐姐也是这样坐在旋转木马旁，递给她颗用糖纸包着的石头：“藏好它，等你能打开爸爸的工具箱了，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后来她才知道，那石头里嵌着半枚玉佩。

　　“你早就知道单简有另一半？”皎黯把银盒塞进锁孔，“你故意让我们碰面？”

　　“咔哒。”

　　锁开了。铁盒里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盘磁带，标签已经泛黄，只能看清“赠黯黯”三个字，旁边还压着张纸条，字迹和照片背面的红笔字如出一辙：

　　第二首歌谣，在磁带里。

　　“这就是你偷藏的磁带？”皎黯捏起磁带，发现外壳上有个小小的凹痕，像被牙齿咬过，“当年你说弄丢了，原来是藏在这里。”

　　皎沏柠终于从阴影里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和门内那个假李老师一模一样。

　　“不是我藏的。”姐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像砂纸摩擦，“是你自己把它锁起来的，在你忘了所有事之后。”

　　“你说什么？”

　　“钟楼着火那天，”皎沏柠的指尖突然变得尖利，狠狠戳向皎黯的太阳穴，“你抱着这盘磁带冲进火场，说要把它烧了永绝后患。是我把你拖出来的，可你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喊着要找姐姐的磁带。”

　　记忆碎片再次炸开——浓烟里，她确实抱着个温热的东西往前冲，耳边是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个陌生的男声在冷笑：“烧了它，菡萏之力就全归你了……”

　　“那个男人是谁？”皎黯抓住姐姐的手腕，却发现她的皮肤冰冷得像块铁，“他为什么要我烧掉磁带？”

　　皎沏柠突然笑了，黑色的瞳孔里映出窗外的天空：“你看。”

　　皎黯转头望向小窗。明明是白天，天空却挂着两轮月亮，一轮皎洁如银，一轮暗红如血，月光穿过玻璃，在地上投下两道交叉的影子——她的影子里，有团墨色雾气在蠕动，而姐姐的影子，脚踝处拖着条细细的锁链。

　　“双月同辉了。”皎沏柠的声音轻飘飘的，“按契约，该让你记起来了。”

　　她突然扯下后腰的黄褐色丝带，丝带在空中展开，上面绣着的菡萏花苞正在缓缓绽放，每片花瓣上都写着个名字：单简、年瑞雪、鹿敛雾……最后一片花瓣上，是“皎黯”两个字，被血色浸透。

　　“影之守护者的丝带，会记录所有与菡萏之力相关的人。”皎沏柠的丝带突然缠住皎黯的手腕，“你以为单简为什么总跟着你？他是看守你的狱卒。瑞雪为什么对你撒谎？她是监视你的眼线。”

　　皎黯猛地想起瑞雪嘴角溢出的黑雾，想起单简口琴上的“瑞雪”二字，心脏像被攥住了：“那鹿敛雾呢？他也是……”

　　“他？”皎沏柠的笑声里带着怜悯，“他是音韵国的继承人。你忘了？，给他起名叫敛雾，。”

　　角落里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皎黯回头，看见鹿敛雾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纯白色的复古衬衫沾着灰尘，金色短发耷拉着，湛蓝色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他攥着脖子上的黄色羽毛吊饰，指尖在“黯”字铜牌上反复摩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不是懦弱，是怕说漏嘴。

　　原来他不是自卑，是怕被她发现真相。

　　“磁带里到底有什么？”皎黯的声音在发抖，铁盒里的磁带突然自己转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磁带里飘出来，是八岁的皎黯在唱歌：“月亮圆，月亮弯，姐姐的歌藏石罐……”

　　歌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刺耳的尖叫，还有个男人的怒吼：“把她的黑暗面剥离出来！快！”

　　“不要碰我妹妹！”是皎沏柠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愿意当影之守护者！我愿意封印她的记忆！”

　　磁带突然“啪”地断了。

　　皎黯的脑海里轰然一声，所有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才是真正的菡萏之子，天生拥有光与暗两种力量。长老们怕她失控，要把她的黑暗面抽出来毁掉。姐姐为了保护她，自愿成为影之守护者，用自己的一半灵魂为代价，封印了她的黑暗记忆，还编造了“姐姐是暗之守护者”的谎言。

　　而单简，是长老派来的监督者，他的口琴能压制黑暗力量；年瑞雪，是姐姐找来帮忙稳固封印的，她的丝带能吸收溢出的黑雾

　　“所以那天在虚空里，”皎黯看着姐姐漆黑的瞳孔，突然明白了，“那个假货不是来抓我们的，是来提醒我的？”

　　皎沏柠没有回答，她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脚踝的褐色光环渐渐消散：“磁带断了，说明封印快破了。长老们快到了，你带着鹿敛雾……”

　　“姐姐！”

　　“别找我，”皎沏柠的手最后一次拂过她的头发，指尖冰凉，“记住，当双月第三次交汇时，用你的光，照我的影。”

　　话音未落，姐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晕里，只留下那条黄褐色丝带，飘落在铁盒旁，上面的菡萏花完全绽放，中心躺着一把银色的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黯”字。

　　鹿敛雾突然冲过来，攥住皎黯的手腕往外跑。他的湛蓝色眸子里满是惊恐，指着窗外：“他们来了！”

　　皎黯抬头，看见无数黑影正从双月之间坠落，像群折翼的乌鸦。最前面的那个黑影手里，握着支银色口琴，琴身上的“瑞雪”二字闪着寒光。

　　而她的口袋里，倒计时正疯狂跳动：18:03:47。

　　铁盒里的磁带碎片突然自己拼合起来，转出新的旋律，这次是皎沏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第三首歌谣，藏在你不敢面对的自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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