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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微动
手镯终究是没能取下来。
林月如试过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温和的方法——肥皂水、润滑乳液、甚至小心翼翼地试图找到搭扣的机关——那枚缠枝莲银镯依旧牢牢地贴合在她的腕骨上,仿佛它并非一件外物,而是从她血肉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最终,她放弃了这徒劳的挣扎,一种混合着无奈、困惑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底沉淀下来。
这枚意外得来的旧物,以其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介入了她的生活,也微妙地改变了她周遭的“场”。它沉甸甸的冰凉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的存在,尤其是在这心神不宁的时刻。当她画画时,它会随着手腕的移动轻轻叩击数位板边缘,发出细微的“叩”声;当她打字时,那一点幽蓝的青金石会在她余光中闪烁;甚至在她入睡时,那冰凉的触感也会穿透睡意,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她从街头重逢的剧烈震荡,到归于独处后的余波未平。
那场偶遇的后遗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持续发酵。她无法专心工作,画笔下的线条失去了往日的流畅与灵气,变得滞涩而犹豫。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周屿安最后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苏晴那完美无瑕却暗含壁垒的微笑。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可能会遇到他们的区域,甚至连常去的咖啡馆都换了另一家更远的。
这种近乎“逃难”的心态让她感到自我厌弃。她林月如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怯懦,需要因为一段过去的感情而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
周五晚上,她终于无法再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独处,拨通了好友唐芯的电话。唐芯是她大学室友,性格泼辣直接,是少数几个清楚她与周屿安过往,并且在她分手后给予她最大支持的人。
一小时后,两人坐在一家喧闹的居酒屋角落里。暖黄的灯光,滋滋作响的烤物,以及周围热烈的谈笑声,勉强驱散了一些林月如心头的阴霾。
“所以,”唐芯夹起一块烤得焦香的鸡软骨,嘎嘣脆地嚼着,一双杏眼锐利地看向林月如,“你前几天魂不守舍的,就是因为当街撞见了周屿安和他老婆?”
林月如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秋刀鱼,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闷:“嗯。”
“啧。”唐芯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详细说说,什么情况?那渣男什么反应?他老婆呢?有没有当场给你难堪?”
“他没有……渣。”林月如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随即在唐芯“你还向着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将那天街角相遇的细节,周屿安的失态,苏晴的审视与宣告,以及自己最后的仓皇逃离,大致说了一遍。
唐芯听完,半晌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清酒喝了一口,然后重重放下杯子,发出“咚”的一声响。“我就知道!这种男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最是优柔寡断!他当时要是干脆利落地跟你断了,娶了他的白月光,我也敬他一条汉子。可他当初那副要死要活、好像没了你不行,转头又因为家里压力、因为那苏晴的温柔体贴而妥协的样子,最是恶心人!”
她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犀利,剖开了林月如一直试图模糊处理的过往。周屿安当年的确挣扎过,痛苦过,但在家庭和他与苏晴多年情分的双重压力下,他最终选择了那条看似更“正确”、更“稳妥”的路。他的犹豫和最终的放弃,曾是刺伤林月如最深的那把刀。
“都过去了。”林月如垂下眼睫,轻声说。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在桌面上轻轻磕碰了一下。
唐芯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咦?这镯子……新买的?以前没见你戴过。款式挺特别的,老物件?”她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林月如抬起手腕,苦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就是遇到他们那天,在‘斑斓阁’顺便买的。老板说是寄卖的旧物。而且……”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它好像取不下来了。”
“取不下来?”唐芯惊讶地挑眉,伸手过来摸了摸那冰凉的银镯,又试着帮她褪了褪,果然纹丝不动。“邪门了!看着尺寸也不小啊,怎么卡得这么死?要不要去找个金铺试试?”
“再说吧。”林月如收回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繁复的缠枝莲纹路,“戴着戴着,好像也习惯了。”
就在这时,居酒屋挂在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又有新的客人进来。林月如背对着门口,并未在意,却见对面的唐芯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古怪地看向她身后。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林月如的脊背。
她僵硬地、缓缓地回过头。
只见周屿安独自一人,正站在居酒屋的门口,似乎在寻找座位。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喧闹的大堂,然后,毫无意外地,与回过头来的林月如,再次撞了个正着。
他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尴尬、歉意,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微弱希冀的神情。他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踌躇,不知是该上前打招呼,还是该假装没看见转身离开。
居酒屋嘈杂的人声仿佛再次远去。林月如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握住了左手腕上的镯子,那冰凉的触感似乎比平时更甚,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檀香气味,极淡极淡地萦绕上她的鼻尖。
周屿安似乎下定了决心,朝着她们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
就在他即将走到她们桌旁的那一刻,林月如腕间的手镯,那枚青金石,在居酒屋昏黄的灯光下,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幽光。
同时,林月如的脑海里,再次毫无征兆地炸开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
不再是破碎的朱栏与火光,而是一间陈设古雅的房间,雕花木窗半开着,窗外是摇曳的竹影。一个穿着月白长衫、背影清瘦的男子(那背影让她心头莫名一紧)正负手而立,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我缘分已尽,何必再强求?”
那声音……那声音……
画面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林月如猛地抽了一口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住镯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周屿安恰好在此刻走到了桌旁,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林月如骤变的脸色,脚步顿住,关切而迟疑地开口:“月如?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他的声音,与她脑海中那个压抑着痛苦的、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的声音,在这一刻,离奇地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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