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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仙居/顾靖安
七月十一,刺查司领了尚书的吩咐,便来到黄一行的府邸搜查线索。
黄仙居的院中一颗硕大的老槐树枝叶如盖,影子落在青石花台上,又与廊下珠帘的倒影交互潋滟。
几人踏进黄仙居的正堂,真是眼前一亮。四根朱漆梁柱纹理温润,细看可见瑞兽盘绕,金彩虽略褪,依旧透着沉稳的气派。梁上悬着鎏金雀灯,灯座以青铜铸兽,底脚踏云,檀香在香兽口中缭绕不散。梁下悬有双层罩帘,织金绣蟒。堂中摆设也是讲究,几案是紫檀嵌螺钿,纹理流光隐晕;靠墙的屏风是上好云母罩底,绘着龙虎松鹤。地上满铺着织锦毯,绣色缂丝,色沉而贵。就连着窗棂都是上好楠木雕成,透花样式繁细,窗纸一律白缎胎纸,映出光线柔和温暖。
门口拱手迎人的是黄一行的家仆何心,一身青布道袍洗得发素,脸上白净挂着憨厚,眉梢齐整,双手圆润不似粗役之人。他欠了个身说道:“几位大人请进。”身后跟着的是何渊和何宁,站在侧旁,两人手拂着衣袖,不时低头交流眼神。
几人缓步走进正堂,紫檀案上只摆了几本经书和几卷卷轴,立着一小香炉,香火尚旺。
顾靖安正声问道:“黄大师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吗?”他心想虽然通知了府中的人黄一行的暴毙,但是并未告知怎么个死法,眼下也不知道几个人到底有无关联,又知晓多少。
“都知道了”说罢,何心眼眶一红,声音低了下去“大前天晌午,官爷已经来通知过了,还让我们一干人暂且不可外出”
“理应如此”刘心接话说道,是府尹的衙役柳三带人先来封住了黄仙居,以防杀人者就是府内的门客,眼下衙役还轮着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出。
“黄大师定不会白白冤死,刑部眼下正在调查此事,还希望几位小师傅知无不言”
“大人”何心说道“您有什么尽管问,我们一定要查出来凶手”
萧群芳走上前来,先登记一干府内细节“请问小师傅,府中共有几人?”
“禀大人,黄仙居有仙童十二人,除了何其师弟都在府内,此外,有柳春楼请的两个厨子负责伙食,净堂的老妈子置办衣裳,还有几大药房的掌柜常来送药材或是买卖丹药,城南的郭大壮专送柴木,还有”何心顿了顿嘴,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偶有逢年过节,会有糕点果品,胭脂粉头的也会来送到府上来”
“你且打住,七月初七直到昨日,这些人可有上门的?”萧群芳嫌他啰嗦,知道有些东西没有任何记录的必要,干脆打断了他。
“最近这阵子,除了厨子,并没有其他人来府中,柴火还够,衣裳也还”
“好了好了,那就是连同你们师兄弟上上下下,除去何其,一共一十三人?”
一旁的何渊接过回答“正是一十三人”
“七月初七那日,师父收到一份信,你们知不知道是从哪来的?”顾靖安开口问道。
“信……信好像是早晨送来的,是城里专替人送东西的顾大娘家的小子送来的……师父看完,说要出去一趟,就匆忙出门了。”
顾靖安没有追问信的具体内容,转问道“出门前,你们师父可有什么嘱托?”何心想了一下说道:“小人记得……师父叮嘱了晚饭前如果他没回来,就让何其师弟去山上找他。”
“哦?”众人不免惊讶,刘心问道“所以,你这个何其师弟,也跟着上山了?”
“道长七月初七不是下山了么?难道没有回来?”
听到这个,两个道童也不免满脸疑惑,何渊小徒弟说道 “师傅当日并未回府中,若是下山,想必应该有人瞧见才是,几位大人还是把山下的,山下好像没有什么村民,城中肯定是有人看见过师傅的,大人可以问问城门的官爷,还有顺道的百姓”
萧群芳听后不免眉头上扬“你这孩子倒是挺机灵的,刺查司已经派人去问过了,不过”说罢,萧群芳朝着顾靖安看过去,顾靖安轻轻摇摇头,萧群芳回过来接着说道“不过影响不大,你们师傅确实下山了,只不过没什么要紧的线索,眼下还得找到你们的师弟”
何渊听罢,说道:“也是,可是师弟当天过了酉时便出门,然后就没再回来过。”
“他也没有任何交代么?”
“师弟年纪虽小,做事都是很有想法,反而嫌弃我们幼稚,一般不跟我们讲什么东西”
顾靖安的目光扫向案上摆放的几卷卷轴,想到林晚昭的那张药单,试探性的问道:“你们府上近来有没有什么特别来访之人,或是送来什么礼物?”
何心吞了口唾沫,声音小了几分:“近来师父多半日间在宫中炼丹,因为丹药将成,火候和药材添加的频繁,一直要师傅督着,有时得半夜才能得闲回府,偶尔有信件或人来访,皆是寻常交往。至于礼物……小人记不得师父提起过。”
萧群芳一一记下,顾靖安接着问道:“平日里,黄道长都是谁贴身服侍?”
何心张了张口,却似欲言又止。
庄文看他畏畏缩缩,出口呵道:“实话实说即可,婆婆妈妈的遮掩什么。”
“前几年都是小人服侍师傅,去年妖火之后,因为师弟是南国人,知晓南国药草药典,因此师傅炼丹的时候都是师弟照料师傅的起居”
“又是这个突然消失的何其么?”
“是的大人”小道士不似说谎之人,顾靖安目光瞥见他腰间佩着青丝绳,绳上缀掌口大小的锻面荷包。
留意到自己被端详起来,河心恐自己也被当做了嫌犯,不免紧张的搓起了手,何渊急忙接过话“大人,我们都是跟随师傅好几年的,何其师弟是三年前才来的,不过他人是非常的好,跟我们几个师兄并没有什么区别,更不可能是凶手”
顾靖安听到这个小道童讲话,心中一沉,表面听起来他是在维护自己的师弟,实际上不过时祸水东引而已。看着这个不想‘惹祸’的童子,心想查起案估计反而要费力不少。
“你们这个何其师弟,可有别的什么朋友或是相识”
“有哩!”何渊急忙回道,带着陕南的乡音,他张嘴说话便露出虎牙,皮肤虽是晒得微黄,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亮得像刚打磨的石子。
“何其师弟有一个相好”说完他脸一红,改口说道“有一个相识,是他一道来的同乡,是一个南国的女子哩”听到这里,何心不解的瞪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几人也注意道二人之间的交流,刘心接过话“女子?,你们不是修道的么?怎么还跟女子往来?”
何心脸红的低下头去,何渊连连摆手“官爷,我们是跟师傅修道,不是出家的和尚”
庄文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们可真是一个个的,难怪人说道貌岸然”
何渊听到他这样讲话,一脸困惑,并不理解什么是道貌岸然。顾靖安心想,这些个童子,多半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压根没有机会念书识字,兴许学堂都没进过。
“这个女子是何人,你们知道姓名么?”
“这个我们不知道,但是她是得月楼的,所以去了得月楼应该很好找”何渊说道。
“得月楼----可不好找”刘心知道得月楼是三皇子的招揽门客的地方,寻常人压根去不了!
“眼下的状况还是先找到你们师弟,他可是最大的嫌疑”庄文突然说道。
“正是如此!”何渊附和说道
听到这里,何心突然扑通跪了下来“大人,你一定要查明真相,何其师弟,何其师弟不可能是凶手的,兴许,兴许他也糟了害了!”
刺查司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顾靖安问道“你怎么如此信任你的师弟”
“因为,因为师弟不是坏人哪”
“好人不是说说就成的”萧群芳说道,她本想上前安慰这慌里慌张的何心,顾靖安拉住了他,于是她收回伸出的手,用笔细细记了下来“道童何心力证‘疑犯’何其清白”
“你若担保失败,你可就是共犯,要连坐受罪的”刘心冷不丁的嚷道。
“小人敢担保,小人知道何其师兄心地良善,绝不会下此毒手”小道士的语气忽地坚定起来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把握”顾靖安问道。
“诸位大人,说来惭愧,我们几人跟着师傅修行年纪尚小,父母送过来也希望有个谋生之处,终究不是长久之际,何况仙居也不留十六以上的童子”
“竟有此事”众人虽知修道的规矩颇多,不晓得童子也有年岁困扰。
“那你们如今是不是差不多要出府了?”
“正是如此,我跟何渊,何宁都是属马的,明年就满十六”
“那这跟你何其师弟有什么关系?”
“师傅每月会给师兄弟一些例银,不甚多,也能在阳城吃口饱饭之余买些用度,虽是潇洒,却花的精光。何其师兄去年替师傅当了账房先生,便安排我们把钱财寄送到各自家中,日后家中父母能有本钱指望。”
“那你们师弟很有心思”顾靖安说道。
何心续着说道“是何其师弟帮忙求情,我们兄弟几人明年才能有个傍身之所”
“你们不是明年才回老家去么?” 刘心不解的问道。
“我们也不隐瞒官爷们”说罢,他又磕了个头,“若是寻常回家,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我兄弟早已习惯了阳城的生活,既没禾锄的力气,也没巧匠的本事,一来二往都想留在阳城,何其师弟跟在师傅身边认识了很多厉害的官爷,因此帮我们找了下家去做家仆”
“你们师弟就这么好心的帮助你们走动?”
何心听罢竟掩面低声啜泣起来,灰白的纱袖很快就被泪水沾湿。“师弟说他有大事要做,如果以后不幸遇害,希望我们师兄弟几个能帮忙照顾他的父母”
“大事?”庄文怒从心头“难道大事就是杀了黄一行,然后把他头割下来,埋上暗器?”
“不是的,官差爷爷,”何心磕头如捣蒜“师弟要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他除了嘴上功夫了得”何心突然脸红如火,声音也低了下去“何其师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有杀人的本事,何况还是。。。还是师傅”
“你们两个童子,只凭你们师兄弟的感情是不能帮人辩白是非的”顾靖安说道“若是遭人胁迫,或是受人钱色诱导,古稀老头都能抡起锄头”
“抡锄头干嘛?”何渊不解的问道。
“你们这些童子,真是什么都不懂,我们说的是锄头么?”刘心讥讽道,眼见几人说话越走越偏,萧群芳都跟着脸红起来,顾靖安急忙抬手打住众人,说道:“也好,今日所问暂至此,我们先行告辞,隔日还会有官差前来问询你们其它师弟,诸位还得早做安排。”
何心、何渊缓缓起身,低头退下。何心的脚步微微颤抖,手指仍在搓衣角,二人神色黯淡,却不再抬头看着顾靖安。
从黄仙居出来时,天色才入酉时,阳城西街的暮霭已沉了半城。秋风自北巷吹过,卷起尘沙与新鲜的落叶。
仙居外是顺心街,原本就很清闲,因黄府出事,如今连挑担的小贩也绕道走。屋檐残灯半明半灭,瓦沟淌着昨日雨水,顺着青石板蜿蜒而下。几处门楼紧闭,连狗吠也显得胆怯。
刘心一脸疑惑的转身问向顾靖安:“大人,你说他们几个的话有几分真假?”
“我觉得何其的可能不大”萧群芳一脸笃信的说道
“为什么?”
“人无利不往,这个何其明明已经掌管账簿,却还记挂着众多师兄弟,可见他不是贪心之人”
“你怎么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家里寄了一大笔钱”刘心笑着问她,他向来对道家的玄乎的事情不屑一顾,因此眼瞅着对几个道童也是分外没有礼貌。
“你们真当黄一行是瞎子么,如果他给这么多人多拿了钱财,加在一起可不是小数目,日积月累黄一行肯定有所察觉,但是他不闻不问,肯定是默认了的”萧群芳生气的辩驳
“那万一黄一行压根没注意,真跟瞎子一样呢?”庄文打起哈哈来,试图化解两人的争辩。
“黄一行可不是瞎子么?” 顾靖安冷不丁的插上一嘴,众人一霎时没反应过来,只有萧群芳立马想到黄一行那冰冷发臭,眼眶中血红的窟窿塞着诡异的佛珠,立时一阵尖叫,很快几人都反应了过来,立时一阵冷意。
刘心更是火上添油“你们知不知道,听说,这黄一行死了之后,这街上夜里就有鬼哭呢!“
“啊,你可别乱说!我们是刺查司的官差,可不是钟馗的鬼差!”萧群芳心中胆怯,立时嚷了起来
顾靖安负手而立,正言说道:“一有人死,百姓就会害怕,我们刑部的公差就是为陛下分忧,为百姓除惧。”
语音未落,远处忽有孩童的稚声传来——拍手的节奏,断续又齐整。众人往声处看去,只见街口一方水井边的空地,来了几个孩童,此刻围成一圈,唱着奇怪的童谣。
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确是异常的清亮。
“拍拍手,摇一摇,
山中神兽有双角。
拍拍手,挥一挥,
仙人驾鹤头不回。
今日哭,明日闹,可笑可笑真可笑”
童谣在暮色里一唱一顿,竟带出一股阴凉。
刘心皱起眉头:“这些小鬼胡唱什么呢?怎么听着这么不吉利。”
刘心朝顾靖安回道:“这群孩子胆子真大,活是不怕鬼的小畜生。”
庄文问道“什么意思,你们听懂什么了?”
萧群芳笑着说道“庄大哥,山中有双角的神兽是麒麟,小孩子们在说麒麟寺”
“那仙人呢?”
“仙人头不回,是指的仙人的头没了,这个仙人你说是谁?”
“啊!是说的黄一行!”庄文恍然,然后惊呼一声“这群孩子,怎么就都知道了”看来要求一再保密,黄一行暴毙的消息始终还是不胫而走了。
孩童们见到官差远远走来,立时叫嚷起来“官爷来,佛爷去,道士死在麒麟寺”。
果真如此,这让府尹的人知道,多半要嘲笑刺查司的办案的不够周密仔细了,几人刚走近,孩子便“哇”的一声一哄而散,等走到街口,孩子早已不知所去,几人摸不着头脑,只能回到刑部,继续思量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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