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中年男讲话语气很冲，激动地前倾着身子，仿佛随时准备着要跟对面人大干一架。
　　隋铃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兜里掏出手机快速摁了几个数字。电话很快接通:“您好，派出所吗？这有人拐小孩。地址是……”

　　“诶诶，你干嘛？”中年男吓了一跳，没料到她居然会报警，作势要上来夺手机。
　　隋铃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又朝听筒里说道：“再追加一条抢劫罪。”
　　“瞎说八道什么呢你！”中年男急了，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一副破防要打人的样子。

　　趁这空当，迟早悄悄溜去了里屋。闫庆馨正在厨房哼着歌洗小番茄，看见小孩慌慌张张跑进来，指着外头说：“庆姨，他们打起来了。”
　　闫庆馨：“？”她关上水龙头，箭步冲了出去。
　　“误会误会！”赶忙拦在二人中间，先让隋铃挂了电话，又转过去安抚迟进才，“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闫庆馨一过来，隋铃就不跟那人吵了，乖巧地站在她身后。
　　“小丫头挺横啊！”迟进才气到冷笑，跟闫庆馨告状，“说我是拐子！”
　　隋铃垂着头不说话，不稀得搭理他。

　　“大哥，这是清清闺女，昨天刚从杭城过来的。”闫庆馨跟这头解释完，又转身给她使眼色，“当当，这是隔壁迟叔，迟早他爸。正好你们都认识认识。”

　　隋铃没搭腔。把站在一旁的小孩拽过来，小声问：“他真是你爸？”
　　小孩点点头。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对着那中年男喊了声，“迟叔。”

　　“清清闺女啊。”迟进才若有所思地咕哝了一句，不知怎的，态度立马变得友好起来，还龇着一口大黄牙冲她笑了笑。
　　“行，回头见！”说完，便牵着自家小孩走了。

　　一大一小离开后，隋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敢看闫庆馨。
　　她也不知道为啥，才来这两天，净给舅妈惹事。怪不好意思的。
　　闫庆馨把她拉过来左看右看：“怎么，他打着你了？他人就那样，甭搭理他。”

　　“没打着我。”隋铃摇了摇头。
　　“那就行。”看她闷不做声杵在那怪好玩的，闫庆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厨房里煮了鸡蛋，还有洗好的小番茄，一会舅妈去店里，饿了就自己吃点。”
　　隋铃点头说好。

　　闫庆馨出门了。
　　隋铃留在家，自觉把房屋内外连带着羊圈都打扫了一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其实从小到大她都没怎么跟舅妈见过面，这次冒然过来打扰她，三天两头给她惹事，她都不生气，还总笑呵呵的。她觉得舅妈人很好，也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事，尽量不再添麻烦。

　　打扫完，隋铃坐在厨房剥鸡蛋，闫庆馨打过电话来，说是想起了一件事。
　　“你妈之前落了样东西在我这，让我帮忙找找。我没给她找着。要不，你帮着给找找？”

　　隋铃正吃着煮鸡蛋，听到这话，噎了一下，吐槽道:“我妈就这样，丢三落四的。”
　　问闫庆馨是什么东西。

　　“不太清楚……东西也不大，反正边边角角你都找找。重点搜索一下你房间，之前你妈也住的那屋，保不齐就掉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行。”隋铃把鸡蛋咽下去，“我找找。”

　　挂了电话她挨个屋找，连羊圈都进去翻了一遍，最后回到自己房间又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找到。

　　本来昨晚就没睡好，打了个哈欠后没忍住，她整个人往床上一倒，顿时很想睡个回笼觉。舅妈这时发消息过来，问她进展如何。
　　她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准备打字。视线很不经意地就注意到了一旁。

　　房间的床挨着墙，但不是完全贴着，中间有条窄小的缝。
　　隋铃也没想太多，探过去往里头看了眼。还真看见有个东西卡在缝里。

　　把床往外又推了推，她把胳膊伸进去，东西捞出来，是一个深蓝色的长方形首饰盒。
　　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串珍珠手链。

　　珍珠很圆很润，闪着淡淡温柔的光泽。手链底下压着张小纸条。
　　隋铃把小纸条一点点展开。映入眼帘的她再熟悉不过的，母亲隋清清的字迹：
　　【宝贝女儿生日快乐，希望你能天天开心，妈妈永远永远都爱你。】
　　字的末尾缀着一颗小小的爱心。

　　盯着纸条愣了会神。隋铃说不清楚这会是什么心情。

　　两个星期前，是她24岁生日。
　　每年生日她都是跟父母一起过的。不管二人有多忙，到了这一天，他们总会为她抽出时间，一家人一起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吃个饭，切生日蛋糕。年年如此。
　　今年没过生日，但隋清清没有忘记，还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

　　她抱着盒子翻了个身，侧躺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心里空落落地想:
　　原来永远是最小的时间单位。
　　永远即一瞬，她的24岁，就这么过去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揪拧，疼痛无言却刻骨，叹了口气，她慢慢阖上了双眼。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难得很安稳，没有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之后精神都充沛了不少。一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下午四点。

　　隋铃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从盒子里拿出珍珠手链，戴在手腕上晃了晃，别说，尺寸还挺合适。
　　又把小纸条上的字看了几遍，她伸出两只手指放在嘴角两边，往上扯了扯，扯出个笑来。既然妈妈希望她开心快乐，那她就照做。不能让妈妈在天上也担心她。
　　最后，她把纸条收进首饰盒，放到了背包里。

　　习惯性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瞥了眼。
　　屏幕上显示好几个来电。一半是唐渭儒打的，还有几个是李乐易打来的。

　　隋铃两个都没理，统统放一边晾着。打开充值界面，准备先充个话费。早该充了，昨天电信还发短信提醒她，她给忘了。
　　这时，手机铃声再一次不死不休地响起来。

　　接听键刚摁下，对面便炮弹似的轰过来一连串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晚了。”隋铃冷哼。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李乐易哭哭。

　　隋铃：“谁让你嘴漏。”
　　李乐易：“不要生气了嘛宝儿，是我不对，是我不好。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打住！”隋铃赶紧说，“求你别开口。”

　　“那你……不生气啦？”李乐易问。
　　“哼，原谅你两秒钟。”隋铃其实压根也没生她气，逗她玩的。

　　“就知道你最好！”李乐易在电话那头嘿嘿笑，话音一转，又关切地询问起来，“不过你现在到底在哪呢？”
　　“放心，这次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我保证！”还信誓旦旦地追加了一句。

　　“我来小虞村了。”隋铃说，“我爸也知道，说了我一顿。”
　　李乐易啊了一声，颇感意外：“那你住哪？”

　　“住我舅妈这，之前我妈也在这住。”隋铃说。
　　电话那边顿了顿，李乐易开口问她：“……你、还好吗？”

　　隋铃：“我很好啊。好得不得了。”
　　听她这么说，李乐易却叹了口气。

　　隋铃一边同好友聊着天，手上操作着支付界面。
　　界面却一直显示缴费失败，提醒她余额不足。

　　奇了怪了！
　　她点开关联的银行卡，查询了一下余额。
　　随即眼睛越瞪越大，最终，嗷得一嗓子嚎了出来。

　　李乐易也被吓到了，急忙问：“咋了咋了？”
　　“姐妹，给你讲一个恐怖故事。”隋铃痛苦地捂住心脏，“我卡里只剩五块钱了。”

　　“害，正常。”李乐易表示早就见怪不怪，“谁让你花钱总是大手大脚的。”
　　“我知道我的钱是怎么辛苦来的，但它是怎么没的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呜呜呜。”隋铃垂头痛哭。

　　“你那自由职业本来就不稳定，早说了让你存点钱。”李乐易很无奈，“行了行了别嚎了，我借你点吧。”
　　“不用了。你的店也才开不久，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没事，我再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说是想办法，但其实她自己也没什么头绪。
　　自由职业收入确实不稳定。来活的时候忙得要熬夜肝图，闲的时候很多天都等不到一个约稿。
　　最近的情况就属于后面一种。
　　不过这段时间确实也没什么心思画画。她只是没想到，钱竟然会花的这么快！呜呜呜呜……

　　隋铃坐床上悲伤地发了会呆，一筹莫展之际，手机里的小红薯APP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她点开。

　　是条连昵称都没有的陌生人发来的私信：【主页那些画都是你画的？】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的。不是她的画她干嘛往主页上放？

　　小红薯这个名为摇铃铛的账号，隋铃从大学就开始运营了。主页上都是她从大学到现在画的插画，风景、人物、花卉，种类各异。时间长了，账号慢慢做了起来，经常会有人私信来约稿。之前她更新都很勤快，基本是日更，只是最近这一个月因为隋清清的事状态不佳，没怎么更新过，连带着约稿都少了很多。

　　出于礼貌，隋铃还是回复了对方。
　　摇铃铛：【是的。（笑脸）】

　　Momo:【哦。】
　　Momo:【线条又钝又糙，我还以为是AI自动生成的。】
　　Momo:【而且是最低版本的AI。】

　　消息一条接一条，看得她额前青筋突突跳。

　　“……”罢了，她忍了。
　　摇铃铛：【因为创作过程中参考了后印象派的画作，比较注重用画面传达内心的感受。】
　　摇铃铛：【如果您喜欢线条精致、形体准确的绘画作品，那我的画风确实可能不太适合您。】

　　momo:【后印象派？你怎么不模仿前印象派？还有你这个应该算野兽派吧。】
　　momo:【这么丑。】

　　“……”特喵的，这人来砸场子的吧！
　　还这么没文化。
　　特么她上这么多年学没听说过还有前印象派？！

　　攥着手机咬牙切齿地把这个momo的消息看了几个来回，隋铃很想怼他几句，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准备眼不见心不烦把对方拉黑。

　　一条消息又蹦出来。
　　momo:【不过也确实丑得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momo:【这样吧，看你的定位在小虞村，距离我们店很近，有没有兴趣合作一下？】

　　隋铃：“？”这人怕不是个骗子！居然骗到她头上来了？！

　　摇铃铛：【你们缅北今年的KPI还差多少？】
　　对面不说话了。

　　……该不会让她给说中了？
　　过了会，消息再度发过来。

　　隋铃一看，一整个无语。
　　丫居然还改了名。

　　momo（真诚版）:【我爱祖国母亲。（爱心）（爱心）（爱心）】
　　momo（真诚版）:【祖国母亲万岁。（礼花）（礼花）（礼花）】
　　momo（真诚版）:【真诚求合作。】
　　momo（真诚版）:【十分真诚。】

　　“……”她快不认识真诚这两个字了。

　　摇铃铛：【好吧，你想怎么合作？】

　　后续的聊天内容还算正常。
　　这人自称是一家咖啡店的店长，新店即将试营业，想请人帮忙绘制店外的墙壁画。正好逛小红薯的时候浏览到了她的主页，看到她的定位也在小虞村，离他们店很近。最后这人发过来一条地址，说感兴趣的话，可以见面详聊。

　　画墙绘……
　　大学兼职的时候隋铃倒是跟同班的同学一块画过几次，酬劳不低，但很累，是个十足的体力活。而且毕业之后她就没怎么画过墙绘了。
　　这些倒不是什么问题。主要是这人看着不太靠谱，很像个骗子。

　　在去与不去之间，隋铃很是纠结了一会。不过最终她还是决定同对方见一见。
　　理由很简单也很心酸：她没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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