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罚

　　晨雾还没散尽时，瓷已经站在教学楼前检查卫生。值日生正用抹布擦拭雕花栏杆，木缝里卡着几片干枯的玉兰花瓣，是昨夜被风吹落的。他伸手去抠那花瓣，指尖却被木刺扎了下，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在灰白的石头上洇开一点红。

　　“会长，需要创可贴吗？”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露的微凉。他手里捏着个白色药盒，走到瓷身边时，目光先落在那道细小的伤口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瓷缩回手，在校服裤上蹭了蹭：“不用。”

　　俄没收回手，药盒还悬在半空。晨光照透他的睫毛，能看见眼底细碎的担忧。“木刺可能会发炎。”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瓷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任由俄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涂抹，指尖的微凉与药水的刺痛混在一起，竟生出些奇异的清晰感。

　　教室后排，美利坚正用手机偷拍窗外的两人。意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屏幕笑出声：“俄的耳朵红了！”美利坚啧了声，把手机揣回兜里，瞥见俄转身时投来的冷光，故意冲对方比了个口型：“ losers（失败者）。”

　　早自习的铃声刚响，英就被历史老师叫到办公室。桌上摊着他昨晚补交的作业，字迹依旧潦草，只是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画了朵歪歪扭扭的鸢尾花——法最喜欢的花。老师敲着桌面：“英，这是第三次了，再这样叫家长。”

　　英低着头没说话，余光却瞥见窗台上的盆栽。那盆多肉是法放在这里的，叶片上还沾着点颜料。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刚要开口，就看见法抱着作业本从窗前走过，发带在晨光里晃出点红色，像道无声的信号。

　　数学课上，美利坚把俄的笔记本藏了起来。俄翻遍书包也没找到，看向后排时，正对上美利坚得意的笑。“借你的笔记用用？”美利坚晃了晃手里的本子，“等价交换，告诉我会长喜欢什么。”俄的拳头在桌下攥紧，指节泛白：“无可奉告。”

　　“不说？”美利坚突然把笔记本扔向空中，本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恰好落在走进教室的瓷脚边。瓷弯腰捡起，封面的边角已经磕出了褶皱。他翻开看了眼，又合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最后落在美利坚身上：“放学后到学生会办公室来。”

　　美利坚吹了声口哨，没再说什么。俄看着瓷走出教室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本笔记本烫得厉害。他知道瓷会批评美利坚，却忍不住担心——那本笔记里，夹着张没送出去的书签，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是他练了无数遍才刻好的。

　　午休时，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法正在修改上周的作品，画布上的薰衣草田被涂改成了向日葵，金色的花瓣里藏着个模糊的人影，像极了英。英抱着画板坐在角落，假装调色，目光却总往法的侧脸上瞟，直到对方突然回头：“看够了？”

　　英的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谁看你了。”法轻笑一声，走过来把一支画笔塞进他手里：“这里的光影错了。”他的手指覆在英的手背上，带着颜料的微凉，教他调整画笔的角度。英的心跳得像擂鼓，连呼吸都忘了。

　　“笨蛋，屏住呼吸会晕的。”法松开手时，故意在他手背上捏了下。英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法含笑的眼睛，阳光从天窗落下来，在对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痒，慌忙转过头，却在画布的阴影里，看见德和意站在画架前。

　　意正踮着脚，给德的画补了朵小雏菊。德的画本该是严谨的建筑素描，此刻却在墙角多了簇歪歪扭扭的花。“你画的什么？”德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却没擦掉那朵花。意吐了吐舌头：“装饰啊，太严肃了不好看。”

　　德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意帮他捡起散落的书时，发间沾了片银杏叶。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塞给意：“下次别捣乱。”意接过巧克力，剥开糖纸就往嘴里塞，嘴角沾了点可可粉，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

　　下午的学生会例会结束后，瓷留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美利坚推门进来时，他正把一摞登记表放进档案柜。“会长找我？”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快，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领口又歪了。瓷转过身，把那本笔记本扔给他：“以后不许捉弄同学。”

　　“知道了，”美利坚接住笔记本，突然凑近，“不过会长，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凶。”他的呼吸拂过瓷的耳畔，带着薄荷糖的清凉。瓷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没事就出去。”

　　美利坚却没动，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这个，给你的。”信封是粉色的，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瓷皱眉：“我不需要。”“看看嘛，”美利坚把信封塞进他手里，“说不定你会喜欢。”

　　他转身离开时，故意撞了下门框，发出“咚”的一声。瓷捏着那封没拆的信，指尖有些发烫。信封很薄，能隐约摸到里面是张卡片。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信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和那枚刻着玉兰的书签放在一起。

　　喉咙又开始发痒，他捂住嘴咳了几声，指缝间落出几片白色花瓣。比之前的更完整些，带着淡淡的苦味。他走到窗边，看见俄站在楼下的香樟树下，手里捏着个保温杯，目光一直没离开办公室的窗户。

　　而不远处的篮球场边，美利坚正靠在栏杆上，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那是早上偷拍的，俄低头给瓷处理伤口的样子，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幅安静的画。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把照片设成了屏保，又觉得不妥，删了，反复几次，最终还是留在了相册里。

　　放学时，英在书包里发现了个新的颜料盒，里面缺了支赭石色。他愣了愣，突然想起早上在办公室窗外看到的那盆多肉，叶片上的颜料好像就是这个颜色。法抱着画具从身边走过，发带在风里飘了飘：“愣着干什么？再不走食堂要关门了。”

　　英跟上去，看着法的背影，突然开口：“谢了。”法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谢什么？”“没什么。”英的声音低了些，却看见法的耳根悄悄红了。

　　德和意走在后面，意的书包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素描本。德伸手帮他拉上，指尖碰到了里面露出的画纸——是幅速写，画的是他皱眉解题的样子，旁边写着“笨蛋德”。意慌忙捂住书包：“不许看！”德却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块新的巧克力：“给你。”

　　瓷锁上办公室的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突然想起抽屉里那封没拆的信。还有俄放在窗台上的保温杯，里面的蜂蜜水应该凉了。喉咙里的腥甜越来越浓，他咳了几声，咳出的花瓣落在地上，像谁没说出口的话。

　　夜风卷起地上的花瓣，吹向远处的香樟树。树下，俄还站在那里，手里的保温杯已经凉透了。他看着瓷走出教学楼的背影，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下，是美利坚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那封粉色的信被瓷塞进抽屉的瞬间，不知何时被他安在办公室窗外的微型摄像头拍了下来。俄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终把手机揣回兜里，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像句永远寄不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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