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时间悄然步入十月，秋意渐浓，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满小路。
　　夏遇桉逐渐适应了在“墨痕”咖啡馆的兼职。他习惯了咖啡机的嗡鸣，记住了几种常见饮品的配方，也能在面对挑剔的顾客时保持基本的耐心。森哥对他越发满意，偶尔还会教他一些拉花的技巧，虽然他拉出的图案总是歪歪扭扭，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
　　他依旧沉默，但咖啡馆的常客们似乎也习惯了这个颜值很高却总保持沉默的服务生。只是，每次门口的风铃响起，他总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心脏在那一刻微微悬起，又在看清来人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一个后，悄然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自从上次叶栀夏和苏晚晴来过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墨痕”。这让他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种说不清的怅然。
　　一个周四的晚上，夏遇桉轮休，在宿舍看书。顾云琛也在，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打游戏，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李铭和王睿则不知去了哪里，宿舍里还算安静。
　　快九点时，顾云琛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暂停了游戏，摘下一只耳机，接起了电话，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亲昵和恭敬：
　　“喂，姑姑？”
　　夏遇桉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姑姑？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书上的代码，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边的对话。
　　“嗯，在学校呢，都挺好的，您放心。”
　　“点心？收到了收到了，特别好吃，我们宿舍都分着吃了，都夸您手艺好。”
　　“啊？栀夏她……”顾云琛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有些无奈，“她挺好的，我刚还看她发朋友圈，跟室友出去吃饭了，活蹦乱跳的，您就别操心她了。”
　　“知道知道，我会看着她的，不会让她乱来。”
　　“嗯，好，您和姑父也注意身体……”
　　“行，那先这样，姑姑再见。”
　　电话挂断了。
　　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顾云琛重新戴上耳机后，敲击键盘的微弱声音。
　　夏遇桉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心里却止不住得掀起了波澜。
　　姑姑。
　　栀夏。
　　姑父。
　　这几个称呼串联起来，一个清晰的、合乎逻辑的关系链浮现在他脑海中。顾云琛叫电话那头的人“姑姑”，而他又提到了“栀夏”，叮嘱“姑姑”和“姑父”注意身体……
　　所以，有没有可能叶栀夏是顾云琛姑姑的孩子？他们是表兄妹？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盘踞在他心头许久的、那片名为“顾云琛与叶栀夏关系匪浅”的阴霾。原来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那只亲昵地揉她头发的手，那份自然的熟稔与维护，都源于血缘的纽带，而非男女之情。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释然和一丝微弱欣喜的情绪，像温水流过冻土，悄然浸润了他紧绷已久的心弦。他几乎能听到内心深处那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他一直以来的误会，原来只是自己内心的臆测。
　　这个发现让他整个人都松懈了几分，连带着看顾云琛的背影，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然而，释然之后，是更深的茫然。即使知道了他们是表兄妹，那又怎样呢？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差距依然存在，他对她而言，依然只是“不太熟的高中同学”。他依旧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去靠近那轮明月。
　　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中，周末悄然过去。周一上午，夏遇桉有一门全校性的公共选修课——《中外艺术鉴赏》，这门课以其轻松的课堂氛围和期末给分大方而闻名，选课的学生很多，来自不同院系。
　　当他踩着点走进能容纳两百多人的阶梯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大半。他习惯性地走向后排靠窗的位置，目光扫过下方密集的人头。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前排靠中间的一个位置上。
　　叶栀夏和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坐在一起，那个女生或许是她的室友，也或许仅是在这堂课上刚刚相识的志趣相投的朋友，夏遇桉不清楚，他与她的交集实在太少也太浅薄。尽管后来他知道了那个短头发的女生是她的室友周琪，但现在他只能看着叶栀夏微微侧着头和那个女生说话，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在略显昏暗的教室里，像自带柔光。
　　夏遇桉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选定的后排位置坐下，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艺术鉴赏……这确实像是她会选择的课程。
　　讲课的是一位风趣幽默的老教授，课堂气氛很活跃。夏遇桉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前面重重的人影，落在那个米白色的身影上。他看到她和市友偶尔低声交谈，看到她因为教授某个有趣的段子而弯起眼睛，看到她认真抬头看着投影幕布上展示的名画……
　　他像一個躲在暗处的观察者，既贪婪地不放过过每一个与她有关的零星片段，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
　　课间休息时，学生们纷纷活动起来，教室里一片嘈杂。夏遇桉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看到叶栀夏和她的室友周琪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透气。
　　他本想目不斜视地走回教室，叶栀夏却恰好转过头，看到了他。
　　“夏遇桉？”她似乎也有些意外，随即笑了起来，“你也选了这门课啊？”
　　“嗯。”夏遇桉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这次，他没有立刻移开目光。知道了她和顾云琛的关系后，他面对她时，那种无形的、源于误会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至少不用再担心他的窥探会影响到她的幸福。
　　“真是太巧了。”叶栀夏语气轻快，她身边的周琪也好奇地打量着夏遇桉。
　　“是啊。”夏遇桉应道，声音依旧不高。
　　短暂的沉默。
　　走廊上人来人往。
　　叶栀夏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毛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很自然地看向他：“对了，我们好像还没加联系方式吧？都是同学，以前还是一个高中的，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情可以互相通知一下，比如这节课要是有什么通知……”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语气坦荡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夏遇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要撞出胸腔。他看着叶栀夏递过来的、屏幕上显示着二维码的手机，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加联系方式？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应该维持距离，可身体的动作却快于思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甚至因为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在解锁时滑了一下。
　　“我扫你。”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好。”叶栀夏笑着将二维码往前递了递。
　　“嘀”的一声轻响，扫描成功。
　　夏遇桉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好友申请界面——头像是一只慵懒的布偶猫，微信名是“SummerZhi”。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温暖，明亮。
　　他的指尖在“通过验证”的按钮上悬停了一瞬，然后轻轻落下。
　　“好了。”他收起手机，动作尽量显得从容。
　　“我也加好啦！”叶栀夏操作完，晃了晃手机，笑容明媚，“那下次课见？”
　　上课铃声适时地响起。
　　“嗯。”夏遇桉点了点头。
　　看着叶栀夏和周琪转身走进教室的背影，夏遇桉站在原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那冰凉的金属外壳，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回到了自己的后排座位，讲台上教授的声音似乎变得遥远。他偷偷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崭新的聊天界面。空白的背景，只有系统自带的打招呼信息。
　　他的指尖在那个猫咪头像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开大图，也没有修改备注——那个名字，他早已刻在心里。
　　他关掉屏幕，将手机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来之不易的、脆弱的秘密。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无人知晓，在这喧闹的课堂之下，有一颗心，正因为列表里多出的一个名字，而兵荒马乱，悸动不已。
　　风铃似乎在他心里叮咚作响，这一次，带着一丝微甜的、不确定的希望。他知道这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至少，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条极其微弱的、可以连接的线。尽管这条线的另一端，可能永远也不会主动向他发出讯号。
　　另一边，叶栀夏和周琪也回到了她们的座位上。
　　“栀夏，你居然和夏遇桉是高中同学，他高中是什么样的啊，和现在一样吗？我的天啊！本人比论坛上偷拍的照片还帅。”周琪一坐下就靠在叶栀夏身上八卦起来。
　　“论坛？”
　　“你不知道吗？就是我们学校的论坛，里面有一个帖子是‘捞一捞本届大一新生中高颜值的学弟学妹们’夏遇桉在男生里的人气简直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下面一堆求联系方式的。”周琪说着就打开手机找出了那个帖子，“你看，你在女生里面的人气也很高呢。说起来，你算不算是第一个得到他联系方式的女生，来吧，栀夏，让我看看他的微信是不是和他的人一样冷淡。”
　　在周琪的撒娇攻势下，叶栀夏还是打开手机给她看了。出乎意料的是，夏遇桉的微信头像不是周琪所以为的纯黑或者冷淡风格，而是一幅手绘的栀子花图案，看上去甚至能感受到一点温暖，至少能看出画这幅画的主人应该很喜欢栀子花。不过朋友圈就很符合周琪的想象了。
　　“栀夏，你猜这幅栀子花是不是他自己画的，看不出来啊，看着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居然会喜欢栀子花。难不成是面冷心热？”不过栀子花，叶栀夏，会那么巧吗？周琪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但且不说这只是个猜测，暗恋这种事毕竟是人家的隐私，由她来点破也不好，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但总归在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你也别猜了，我和他高中时的交集实在不多，也不清楚他会不会画画，而且喜欢栀子花是人家的自由，没必要在前面加一个冷淡的标签。认真听课吧。”
　　“行吧。”不开窍啊。夏遇桉要是真喜欢栀夏还有他苦头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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