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谢江山

　　废弃书铺一别后，白砚尘与谢惊寒仿佛两条重新潜入深海的鱼，在表面愈发汹涌的朝堂风波下，沿着各自危险的轨迹，探寻着科举案的真相。

　　白砚尘在明处，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寒门学子们将他视为擎旗者，每日都有血书和诉状被悄悄送入御史台他的值房。而世家官员的敌意也几乎不加掩饰，弹劾他“结交学子，煽动舆论，意图不轨”的奏疏悄然递到了御前。更有甚者，某日他散值回府，在必经的巷口遭遇冷箭，箭簇深深钉入他身侧的墙壁，尾羽微颤，留下无声的警告。

　　他心知肚明，自己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与此同时，谢惊寒在暗处的行动也步履维艰。他试图接触的那名知情内侍，在约定见面的前夜，被发现失足溺毙在御花园的锦鲤池中。线索再次中断，只留下更深的寒意。他动用家族力量暗中调查那几个押下重注的学子，发现他们的资金流向复杂，最终都汇入了几个背景干净得可疑的南方商号，而这些商号，似乎与几位就藩在外的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间接联系。

　　藩王？

　　这个猜测让谢惊寒背脊发凉。若真如此，他们所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朝堂党争，而是动摇国本的谋逆之心！

　　就在两人各自陷入僵局，被无形之网越收越紧时，转机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惨烈方式到来。

　　那名曾与白砚尘有一面之缘、被谢惊寒列入嫌疑名单的学子赵铭，被人发现惨死在贡院附近一条污水横流的暗巷里。死状极惨，衣衫褴褛，身上财物被劫掠一空，京兆尹初步断定为流匪劫财害命。

　　消息传来，朝野哗然。寒门学子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们认定这是世家（或因白砚尘查案而狗急跳墙的势力）杀人灭口！数百名学子抬着赵铭的尸体，围堵了御史台，要求严惩凶手，彻查科举。

　　白砚尘被汹涌的人群围在中央，看着眼前激愤扭曲的面孔和那具冰冷的尸体，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这是幕后黑手赤裸裸的挑衅，也是一石二鸟的毒计——既除掉了可能泄密的棋子，又将所有矛盾引向他白砚尘和其背后的寒门势力！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石块和烂菜叶向白砚尘飞来。护卫他的官差被人群冲散，他官袍被撕裂，额角被石块擦伤，渗出血迹。场面彻底失控，眼看就要酿成流血惨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卫军疾驰而来，强行分开人群。为首之人，正是谢惊寒！

　　他身着紫色官服，外罩玄色大氅，手持金令，面沉如水，厉声喝道：“奉旨弹压！冲击官署，形同谋逆！再有喧哗骚动者，格杀勿论！”

　　禁军的刀锋闪着寒光，瞬间镇住了骚动的人群。

　　谢惊寒的目光穿过混乱，精准地落在狼狈不堪的白砚尘身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上前，在无数双惊疑、愤怒、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一把抓住白砚尘的手腕，将他从围困中心强行带离。

　　“走！”

　　他的手掌有力而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紧紧箍住白砚尘冰冷的手腕。

　　白砚尘被他拖着，踉跄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灼热的、复杂的目光，有不解，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痛心？但他此刻无暇他顾，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这冰冷的深渊边缘，给了他一个支点。

　　谢惊寒将他一路带离是非之地，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街角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

　　车厢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谢惊寒的冷冽清香。两人相对而坐，气息未平。白砚尘额角的血痕格外刺目。

　　谢惊寒沉默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和金疮药，动作有些生硬，却异常仔细地替他擦拭伤口，上药。

　　“他们……要的不仅是搅乱朝局，”白砚尘喘着气，声音因之前的呼喊而沙哑，“他们是要逼反寒门，是要……让天下大乱！”

　　谢惊寒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眸色深不见底：“赵铭的死，是警告，也是嫁祸。他们知道我们在查，而且，不耐烦了。”

　　他放下药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狠厉：“白砚尘，从现在起，你不能再独自行动。他们这次是煽动学子，下次，可能就是真正的杀手。”

　　白砚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忽然想起两人初次在朝堂对峙，想起风雪中的那一眼，想起查办军粮案时的互相提防，再到如今……

　　“谢惊寒，”他轻声问，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你为何要来？” 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冒着与寒门彻底对立、甚至被家族诘难的风险，来救他这样一个“宿敌”？

　　谢惊寒凝视着他，车厢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白砚尘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他感到疼痛。

　　“因为，”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若死了，这浑浊世道，便真的连最后一点‘真’都没有了。”

　　“白砚尘，这条深渊，从现在起，你我同舟。”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车厢内，两个原本殊途的人，在这通往未知深渊的路上，第一次真正地将彼此的生命，握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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