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头

　　三人坐在刘新家的饭桌上一起吃早饭。

　　通过在门口简短的交流，程桐知道赵异住在刘新家对门。他弯了弯眼睛道：“赵哥，我们真有缘。”

　　刘新好奇地问他：“小程老师，你和团团哥怎么认识的？”

　　程桐咬着嘴唇，将脸埋在碗里不说话。

　　赵异看了程桐一眼，将他努力憋笑的样子收入眼底，替他回答：“我们是高中同学。”

　　“哈哈哈哈……”程桐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赵异没搭理他。

　　刘新一头雾水，问：“小程老师，你笑什么？”

　　程桐像是被触发了什么狂笑机关，笑得完全停不下来，他紧紧地捂住抽筋的肚子，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他口中发出：“赵……赵哥，你……你的小名，竟然，叫团团！哈哈哈哈哈……”

　　刘新没觉得赵异的小名好笑，但被程桐的笑声感染了，也在旁边“嘎嘎”地笑了两声。

　　赵异斜眼看了刘新一眼，刘新立马不敢笑了。赵异又抬眼，淡漠地盯着程桐，程桐怕他生气，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好几下，才堪堪止住笑。

　　程桐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问：“赵哥，你看着劲劲的，为什么会起这么可爱的小名？团团！团团！跟你的形象完全不搭呀！”团团一听就是个小圆胖子。

　　赵异心想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劲劲的。

　　刘新说：“这名字跟他很搭的，团团哥生下来就团团的，很可爱的。”

　　程桐问：“你又没见过他刚出生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我们家有照片。”

　　程桐来了兴趣，他想看赵异小时候的样子，说：“找出来我看看。”

　　刘新偷偷看了一眼赵异，有些畏惧地说：“照片放在老家了。”

　　程桐只好作罢。

　　朱奶奶买菜回来时，程桐已经开始给刘新上课了，赵异在厨房洗碗。

　　朱奶奶将菜拎进厨房，压着声音说：“团团，见到新新的补课老师了吧，是不是很年轻？”

　　“见到了，是蛮年轻的。”老师比赵异想象中的年轻，朱奶奶说是研究生，结合补课老师每周都来的信息，他还以为是研三要毕业的毕业生。没想到是大四保研成功的准研究生，难怪这么有空做家教。

　　朱奶奶边择菜边和赵异唠家常：“程老师是不是长得很俊？”

　　赵异想着程桐的模样，点头说：“蛮俊的。”

　　朱奶奶看了看厨房门口，悄声说：“小区里有好多人家让我帮忙，给他们家闺女孙女牵线呢。”

　　赵异不意外，程桐很讨长辈喜欢。

　　不，准确地说，程桐很讨人喜欢。

　　赵异问：“朱奶奶，你给他们牵线没？”

　　“我一个都没答应，我替程老师看了几家，都不般配。”朱奶奶又看向厨房门口，小声说：“而且，我看程老师好像有女朋友，对方好像就是我们林县的。”

　　这倒是让赵异意外了。

　　程桐女朋友是他高中喜欢的那个女孩吗？

　　他记得那个女孩当年也考上了吴州大学。

　　朱奶奶中午做了一桌子好菜，刘新兴奋道：“都是我最爱吃的，奶奶，你真好！你都不知道我平时在学校里吃的都是些什么垃圾！”

　　“我的乖乖，可不能吃垃圾。”朱奶奶不懂高中生的幽默，一本正经地回答。

　　朱奶奶和她的乖孙坐在长桌的一边，赵异就顺理成章地和程桐坐到另一边。

　　“你坐左边吧。”饭桌不大，他知道程桐是左撇子，程桐要是坐在右边，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吃饭就不太方便。

　　高中正是话多的年纪，刘新边吃饭边聊天：“奶奶，小程老师和团团哥是高中同学哦。”

　　“啊，是吗，这么巧，团团怎么没跟奶奶讲呀。”朱奶奶小小地抱怨了赵异一声。

　　“我忘说了。”赵异解释。

　　“所以程老师也是南中出来的呀，难怪成绩这么好。”朱奶奶夸道。

　　南中不但是林县最好的高中，也是整个江州最好的高中。

　　程桐笑道：“我在南中成绩一般啦，和赵哥比差远了。我和赵哥同班了两年，就没看他成绩掉出过班级前五。”

　　赵异眼里的诧异一瞬即逝。

　　朱奶奶温柔地看向赵异，慈爱地笑道：“我们团团从小成绩就好，没想到比程老师还好呀。”

　　程桐接着夸赵异：“那是，我只考上了吴州大学，我们赵哥当年可是考上了康城大学呢。”

　　“吴州大学也很好啦，我们新新要是能考上江州大学我就要给祖宗烧高香了，吴州大学我想都不敢想啦。”

　　赵异沉默地吃着饭，没有加入他们讨论的话题。

　　饭后，赵异给心海疗愈所的前台小姐姐发信息，取消下周的心理治疗。

　　前台小姐姐礼貌地回复：“好的。”

　　二十分钟后，赵异接到温良的电话，他按下接听键：“喂，温医生。”

　　温良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小异，我听小媛说你取消了下周的心理治疗，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良是心海疗愈所的创始人兼主治医师，小媛是心海疗愈所的前台小姐姐。

　　赵异在心海疗愈所治疗了三年多，两周一次的疗程从没间断过。这是赵异第一次取消心理治疗，温良出于对赵异的担心，拨打了这个电话。

　　赵异解释：“温医生，我有事回老家了，准备在老家待上半个月，所以取消了下一次的治疗。”

　　赵异这么说温良就放心了，他嘱咐赵异：“OK，希望你在老家一切顺利。如果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好吗？”

　　赵异答应，结束了通话。

　　晚上吃完晚饭，程桐向赵异发出邀请：“赵哥，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赵异还没答应，刘新在一旁跳着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朱奶奶拉住孙子，拍了拍他的屁股，宠溺地责怪：“团团哥和程老师好多年没见了，在一起叙旧你也要跟着，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又对赵异甩甩手，“团团，你们去吧，就当消消食了。”

　　朱奶奶开口，赵异没有理由拒绝，他陪着程桐一起出门。

　　两人并排走在老城区的街上，在路灯的照耀下，他们的影子一起照映在地上。

　　程桐玩心四起，开始踮起脚走路，想让自己的影子看起来比赵异的影子长，可惜他踮起脚也不如赵异高。

　　他又悄悄地将脚放下，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

　　赵异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程桐问：“赵哥，你毕业后回这里吗？还是留在康城？”

　　“不知道。”赵异用早上敷衍刘新的话回复程桐。

　　“哦。”

　　又是一阵沉默，程桐继续找话聊：“赵哥，你打不打算继续念书，考个研究生呀？”

　　“没有这个打算。”

　　“哦。其实我当年也想考康大的，可惜我分数差太多，连进吴大都是调剂的专业。”

　　“你什么专业？”

　　“计算机。”

　　“这个专业前景很好。”

　　“可是吴大的计算机专业一般，不像康大，康大的计算机专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吴州大学是偏文科的综合大学，王牌专业是汉语言和法学，计算机专业实在是一般。程桐接着说：“其实，我之前有想考康大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

　　“那为什么不考，是因为你女朋友要留在吴州吗？”赵异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什么？”程桐懵了，说：“我哪来的女朋友？”

　　“高中那个，你要给她写情书的那个。”赵异提醒他。

　　“啊，你说吴妍妍呀，我早就不喜欢她了。她也在吴州吗？”

　　“她跟你一样，是吴大的。”

　　程桐有些怪异地看着赵异，问：“赵哥，你为什么这么清楚？”他胡乱地猜测，“赵哥，你喜欢她！？”

　　“没有。”赵异否认。

　　程桐满脸不信地说：“那你怎么知道她在吴大，我都不知道。”

　　“之前在学校的光荣榜上，我瞄一眼看到的。”赵异实话实说。

　　程桐不满地抱怨：“哪有这么巧的事，那你怎么不知道我也在吴州大学。”

　　赵异没有解释，他就是在看程桐的录取院校时瞄到了吴妍妍。

　　绵延的光荣榜上，他们俩的名字一上一下靠在一起，看起来登对极了。

　　赵异又回到之前的话题：“所以你为什么没有考康大的计算机专业？”

　　“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喜欢念书的人，康大的计算机专业对我来说很有难度。刚好我的成绩满足本校的保研条件，我就准备材料，提交了保研申请。而且吴州很好，我很喜欢吴州。”

　　最重要的原因他没说，他想去康大是因为赵异，可明年赵异就不在康大了，他没有必要放弃这么好的保研机会，选择另一条看不见结果的路。

　　他转头看着赵异，小心翼翼地邀请：“赵哥，你毕业以后要不要来吴州？”

　　赵异也转头看向程桐，在橘黄色的路灯光照下，他对上程桐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呼吸一窒，指尖深深地陷进掌心，他强迫着自己转头看向前方。

　　程桐没有等到赵异的回答，他打着哈哈把话头引开：“没事，以后我去康城找你玩。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我们又要毕业了。”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赵异停住了脚步。

　　“程桐。” 赵异突然叫住走在前面的程桐。

　　“嗯。”程桐回应着才发现赵异和他之间落下了一段距离，他回头看着赵异。

　　昏暗的路灯下，他听见赵异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我没有念大学。”

　　赵异的每一个字程桐都听清楚了，组合到一起却没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中有关赵异的流言，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赵异的意思，他惊讶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程桐的脸背着光，赵异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等待程桐开口。

　　程桐却迟迟没有说话。

　　赵异心想：这样也挺好的，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说：“今天的散步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他折身离开那里。

　　程桐看着赵异一步步地离自己远去，渐渐模糊，直至缩成一个小黑点。

　　他低头看着地上又大又长的影子，在眼中五彩斑斓的光影中变化，像是一个黑暗怪物，挣扎着要从地底钻出，将程桐吞噬。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