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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的“真面目
第二天早上,虞祏是被一阵剧烈的、仿佛有电钻在太阳穴施工的头痛给硬生生疼醒的。宿醉带来的眩晕感像永不退潮的海浪,一阵阵拍打着他脆弱的神经。沈尧昨晚那些犀利如刀的话语,还有手机相册里那张如同高清犯罪现场照片般刺眼的画面,像被设置成了脑内单曲循环,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他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又冷又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肿得像核桃、脸肿得像发面馒头、憔悴得仿佛刚被十大酷刑轮番伺候过的自己,虞祏忍不住对着镜中的倒霉蛋长长地、绝望地叹了口气。肌肉记忆般,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指尖悬停在那个被他置顶、备注为一个小心心表情的聊天窗口上方,犹豫着、挣扎着,要不要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发个可爱的表情包,或者找个笨拙的借口,问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听到他的回应。可手指在空中悬停、颤抖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拇指用力按下了侧边的锁屏键,屏幕瞬间变黑,映出他自己那张写满失落和迷茫的脸。——他不能再这样了。这场自导自演、感动自我的独角戏,是时候该彻底落幕了。票早已售罄,观众却从未入场。
那天上午,虞祏破天荒地没有去图书馆那个熟悉的角落报到,而是独自一人像抹游魂似的晃荡到了空旷无人的学校操场。初秋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试图带走一些他心里的烦闷、混沌和那挥之不去的、属于失恋的酸涩气味。他沿着红色的塑胶跑道,一圈又一圈漫无目的地走着,步伐沉重。阳光明晃晃地、不带感情地照下来,有些刺眼,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是舞台冰冷的追光,将他内心的孤寂照得无所遁形。
走到第三圈,靠近操场边缘那排熟悉的绿色长椅时,他的脚步像是被瞬间冻结,猛地顿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在今天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哪怕在人群中也能轻易吸引他目光的身影,正坐在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长椅上。
不止龢瀹一个人。
他身边紧挨着坐着的,正是照片里那个穿着白色T恤、笑容阳光的Alpha,林辰。林辰似乎怕龢瀹着凉,已经把自己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薄款运动外套披在了龢瀹看似单薄的肩膀上,此刻正侧着头,伸手温柔地、极其自然地将龢瀹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龢瀹则微微歪着头,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靠在林辰宽阔坚实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个粉色的、看起来甜腻腻的草莓味甜筒,正小口小口地、珍惜地舔着,脸上洋溢着虞祏从未见过的、带着娇憨与全然依赖的幸福笑容,那笑容刺眼得让虞祏几乎要流下泪来。
虞祏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蹩脚的偷窥者,看着眼前这幕无比和谐、却又无比残忍的画面,心里最后那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名为"万一"的幻想,终于"啪"地一声,清脆地彻底碎裂,碎得连粉末都不剩,风一吹就散了。原来,龢瀹那份对谁都温柔体贴的姿态,那份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温和笑容,从来都不是独属于他虞祏一个人的;原来,龢瀹早就有了可以肆意依靠、亲密无间、分享同一支甜筒的正牌恋人。而他虞祏,从头到尾,不过是个被利用得彻彻底底的、用来隔绝其他骚扰的"人形盾牌",一个用来衬托人家神仙爱情故事的、无关紧要甚至有些可笑的背景板,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迅速变得模糊。虞祏慌忙转身,想在自己更加失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之前,立刻逃离这个让他心碎成渣的地方。却因为心神恍惚,脚步踉跄,没注意身后有人,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带着凉意和淡淡汗湿的、却异常坚实的怀抱里。一股清冽的、如同雨后穿越冷杉林的风般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走路怎么不看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低沉而熟悉的、带着一丝刚运动过后微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虞祏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视野模糊中,看到了蔺鄅那张轮廓分明、此刻正带着明显担忧的脸。
蔺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专业运动服,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亮晶晶的汗珠,几缕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呼吸还有些微喘,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显然是刚结束高强度的晨跑。他看到虞祏红得像兔子眼睛一样的眼眶,以及那副快要哭出来的、委屈又狼狈的表情,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拧成了一个川字,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虞祏用力地、拼命地摇了摇头,想把那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不想让蔺鄅看到自己这副为另一个Alpha心碎神伤、可怜又可悲的样子。可他越是拼命忍耐,眼泪就越是失控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蔺鄅微湿的运动服前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最后,他索性自暴自弃地把发烫的、混乱的脸埋进了蔺鄅带着汗湿凉意和强烈冷杉气息的运动服前襟,小声地、压抑地、肩膀微微颤抖着抽泣起来,像只受了重伤的小动物。
蔺鄅高大挺拔的身体先是明显地僵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近距离的、带着眼泪和脆弱情绪的接触。但仅仅一秒之后,他便放松下来,抬起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力量的手,一下下,轻柔又坚定地拍着虞祏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背脊,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外表不符的笨拙的温柔。他没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用这种无声的、坚实的陪伴,传递着他沉默的支持和安慰。他身上那稳定而令人安心的冷杉气息,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虞祏与不远处那刺眼的幸福画面暂时隔绝开来。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胸口的闷痛稍微缓解,虞祏才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小的抽噎。他从蔺鄅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狼藉的泪痕,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一件衣服而已,没事。"蔺鄅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根本不算什么。他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深灰色手帕(虞祏惊讶于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随身带手帕),动作算不上特别娴熟,却异常轻柔地帮他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鼻尖,"哭出来就好,憋着更难受。"
"你……"虞祏看着蔺鄅近在咫尺的、带着运动后红晕却依旧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犹豫了很久,像是不敢确认,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哑着嗓子问出了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龢瀹和林辰在一起了?"
蔺鄅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并没有丝毫意外:"知道。林辰跟我提过一嘴,大概一个月前吧,在篮球馆更衣室。"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虞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控诉——如果蔺鄅能早点告诉他,哪怕只是暗示一下,他是不是就不会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样,沉浸在自我感动的戏码里,付出那么多可笑的情感和精力?
"我想过告诉你,"蔺鄅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但仔细看,能发现那深邃的眼底藏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无奈的情绪,"不止一次。但每次看到你那么...开心地围着他转,看到他收到你那些小礼物时你亮晶晶的眼神,我就...怕你难过,怕你接受不了。有些事,别人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你自己亲眼看清、亲身体会来得深刻。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虞祏看着蔺鄅,心里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整个调味料铺子。他想起沈尧说的那些关于蔺鄅默默为他做的事,想起蔺鄅一次次看似巧合实则用心的相助,想起自己之前那些愚蠢的、一叶障目的行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夹杂着巨大的愧疚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悸动。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张长椅的方向,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争执声,打破了操场清晨的宁静。虞祏和蔺鄅同时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是龢瀹和林辰,他们似乎吵架了。
"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说我们的事?"龢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和不满,不再是以往那种温软的调子,"你不是说很喜欢我吗?为什么连承认我们的关系都不敢?还要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
林辰皱着眉,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语气也冲了些:"我爸妈希望我找个门当户对的Omega,最好是商业联姻那种。你家的条件...你让我怎么跟他们开这个口?龢瀹,你别闹了行不行?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闹?"龢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我为了你,拒绝了那么多追求者,连虞祏那个傻乎乎的Beta天天像个跟屁虫似的围着我转,给我送这送那,我都没跟他彻底翻脸,就是怕你不高兴,怕你觉得我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现在你跟我说这个?说我'闹'?"
虞祏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原来,龢瀹之所以一直默许甚至享受他的付出,接受他的好,只是为了...讨好林辰?只是为了向林辰证明自己的"魅力"和"乖巧"?原来,他在龢瀹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傻乎乎的Beta",一个用来安抚正牌男友情绪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
蔺鄅敏锐地察觉到虞祏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和骤然僵硬的肢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半步,将虞祏更严实地挡在自己身后,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他冷眼看着不远处那对争执的情侣,眼神里像是结了一层冰霜,语气更是冰冷得能冻伤人:"龢瀹,你利用虞祏对你的好感,就是为了这个?为了向你的男朋友证明你的'忠诚'和'价值'?"
龢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就往林辰身后缩了缩,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蔺鄅冰冷的视线和虞祏那双写满了震惊与受伤的眼睛:"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只是把他当成你感情游戏里一个安全无害的挡箭牌,一个可以随意消费其真心的傻瓜,"蔺鄅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支支吾吾的解释,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能实质化,"龢瀹,虞祏或许在某些方面是单纯了点,但他是个真心实意的好人,你不该,也没有资格这么践踏他的心意。"
说完,蔺鄅不再给那两人任何眼神,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他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坚定地拉起虞祏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力道大得几乎让虞祏感到疼痛,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拉着还处于震惊和巨大悲伤中、有些失魂落魄的虞祏,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往操场外走去。
虞祏的手指被蔺鄅温热干燥的大手紧紧包裹着,那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驱散他指尖的冰凉,也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稍稍安抚了他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他被动地被蔺鄅牵着走,像个迷路的孩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龢瀹——那个曾经让他心动不已、散发着雪松清香的Omega,此刻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缕曾经让他觉得无比迷人的信息素,此刻闻起来,却只剩下虚伪和刺鼻。
走出操场,远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虞祏才仿佛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他小声地、带着浓重鼻音说:"谢谢你,蔺鄅。" 谢谢你的维护,谢谢你在所有人都看我笑话的时候,站在我身边。
"谢我什么?"蔺鄅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里的寒意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虞祏看不太懂的温柔,"我只是说了事实。"
"谢谢你帮我看清他...也谢谢你...一直...都在。"虞祏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蔺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动作比刚才拍背时要自然熟练得多:"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照顾,尤其是在有人犯傻的时候,得负责把他敲醒。"
朋友。
听到这两个字,虞祏的心里莫名地、清晰地划过一丝失落,像流星划过夜空,短暂却明亮。他抬头看着蔺鄅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自己小小的、狼狈的倒影。他想说些什么,想说也许不只是朋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胆怯地咽了回去——他怕自己刚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会莽撞地跌入另一个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深渊。他怕自己说出来,连现在这难得的、温暖的"朋友"关系都维系不住。
蔺鄅好像看穿了他眼底的挣扎和犹豫,目光微动,却没有点破,只是轻声说:"别想太多,先好好调整自己。这段时间,什么都别想,吃好睡好。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或者只是想找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我都会支持你。"
那天下午,蔺鄅没有带虞祏回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带他去了学校附近那家他们曾经偶然去过一次、虞祏很喜欢的小猫咖。店里依旧弥漫着咖啡香和猫咪柔软的气息。虞祏抱着一只慵懒的、橘色的大肥猫,看着猫咪在他怀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安心地打着盹,心里那尖锐的疼痛和巨大的悲伤,似乎真的在猫咪温暖的体温和蔺鄅安静的陪伴中,一点点被抚平,慢慢散去。蔺鄅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点了杯热可可,自己没怎么喝,只是偶尔在虞祏不注意的时候,帮他轻轻拿掉猫咪掉在他衣服上的、细小的绒毛。
阳光透过猫咖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两人和猫咪身上,暖融融的,像是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光。虞祏看着蔺鄅被阳光勾勒出的、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专注地看着窗外街景的安静模样,突然觉得,或许...就这样和蔺鄅做朋友,也挺好的。——至少,蔺鄅不会像龢瀹那样,带着虚伪的面具,给他编织一个华丽却易碎的梦,再亲手将他推入冰窟。
只是他没发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蔺鄅落在他身上那偶尔的目光,里面藏着的温柔和专注,早就远远超出了所谓"朋友"的界限——那里面涌动着的、被小心翼翼压抑着的情感,比窗外那抹温暖的秋日阳光,还要炽热,还要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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