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支玫瑰

　　吃过饭，歇了不过一刻钟，两人推开“昌顺家常菜”那间包厢的门。

　　盛夏午后的热浪混着街市的喧嚣，立刻劈头盖脸地将她们裹挟。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地面，连空气都仿佛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瑶璟雯觉得身上有些黏腻，汗意未消，便侧过头对身旁的魏莹星发出邀请：“我回家冲个澡，换身衣服，清爽一下。你要不要来我家坐坐？反正就在旁边，走过去几分钟就到。”

　　魏莹星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摇了摇头，语气温和而自然：“下次吧。我也得回去一趟，收拾点东西，军训用的还没准备齐全。”

　　“那好吧，路上小心。”瑶璟雯也不强求，点了点头。

　　两人就在那块略显陈旧的招牌下分开，隔着不算宽阔、车来人往的街道，相视一笑，互相挥了挥手。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各自的方向，被热浪扭曲的街景与人流之中。

　　瑶璟雯回到那栋安静的二层小别墅，第一件事就是钻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了一身的黏腻与午后的疲惫。换上那身浅米色的轻薄家居服后，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从里到外透着松弛。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趿着拖鞋走向客厅，想去倒杯水。恰在此时，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瑶璟雯走过去拿起一看，是姐姐瑶珩昱发来的消息。

　　聊天框里显示着“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紧接着是一条新信息：发错人了。

　　瑶璟雯挑了挑眉，指尖上滑，细细看了眼之前的记录，发现姐姐更早前还发过一条：忙吗？

　　她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不忙。你刚找我干嘛？

　　信息刚发出去，仿佛心有灵犀，她姐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听筒里传来那把干脆利落的嗓音：“干嘛？”

　　果然是一脉相承，姐妹俩都嫌打字费事，偏好电话里直来直去。

　　瑶璟雯顺手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擦拭着发梢的水珠：“姐，我今天报道诶。”

　　“知道。”瑶珩昱的语气听着有些漫不经心，背景里隐约有纸张翻动或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像是在处理别的事情。

　　“我认识了一个新同学，姓魏，叫魏莹星。”瑶璟雯随口分享着今日见闻。

　　电话那头，那细微的声响停顿了一下，瑶珩昱的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我知道她。”

　　“啊？”瑶璟雯愣住了，擦头发的动作随之一顿。

　　瑶珩昱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份商业简报：“她家是本地有名的中医世家，底蕴挺深的。”她略作停顿，似乎在回忆具体信息，“不过她母亲算是离经叛道了，去学了西医，父母现在在临市一院，都是顶尖的专家。这些情况，我略有耳闻。”

　　“啊？”瑶璟雯更惊讶了，下意识追问，“这些你都知道？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瑶珩昱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语气带着点商人审视项目时的客观：“你姐夫之前和他们家有过一点合作，接触过几次。”她话锋微转，带上了一点评价，“她家人挺正派的，门风清朗。你俩能玩到一起，也挺好。”

　　“合作？”瑶璟雯捕捉到这个词，有些意外，“我姐夫那边不是搞电子科技的吗，难道改行科技医疗了？”

　　“那倒没有。”瑶珩昱干脆地否定，随即敏锐地反问，语调微扬，带着姐姐特有的审慎，“不过，你怎么突然对魏莹星这么感兴趣了？问得这么详细。”

　　“没有啊，”瑶璟雯下意识否认，声音里却不自觉地透出轻快，“我就是觉得……跟她特别合得来。她那些细致入微的关心，要是换个心思重的人，可能会觉得她管太多或者有想法。”

　　她顿了顿，语气染上些许自己也说不清的困惑与欣然，“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挺对我胃口的，相处起来特别舒服。”

　　电话那头，瑶珩昱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听筒里传来她推开玻璃门、高跟鞋走在安静走廊上的清脆声响，背景音变得空旷，她的声音也压低了些。

　　“我见过那小姑娘一面。”瑶珩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她很会观察人，应对也有一套，是那种千人对千面的聪明人。”

　　她的语气里没有贬义，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分析：“她能跟你这么合得来，至少说明……人家是在用心照顾你的情绪，向下兼容你。”

　　“她在有意交你这个朋友，”瑶珩昱最后下了判断，话语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也藏有对魏家的好感，“先看看吧。毕竟，能被这样的人主动选择，本身也说明我们家璟雯很好。”

　　瑶璟雯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院内角落里，那几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蒲公英，黄色的小花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鲜亮。她轻声问道：“姐，那她……当时见过你吗？”

　　“没有。”瑶珩昱答得干脆，“单向玻璃，她没见过我。”

　　瑶璟雯笑了笑，心思又跳脱地转到别处，带着点轻松的调侃感叹：“也多亏了爸妈没按辈分给咱们取名。不然我叫瑶珩雯，你叫瑶珩昱，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亲姐妹，多没神秘感。”

　　电话那头的瑶珩昱似乎被这个跳跃的话题逗乐了，轻哼一声：“怎么，现在开始嫌弃你的名字了？”

　　瑶璟雯弯起嘴角，对着电话那头的姐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其实姐你一早就知道我会喜欢她这款的吧？明明清楚我是个颜控，也不早点引荐引荐，真不够意思。”

　　瑶珩昱在电话那头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没好气地说：“没必要。你们这不就自己认识了？”

　　瑶璟雯心里也明白，倘若真如她所说，是由姐姐出面郑重引荐，那其中涵盖的意味便截然不同。那不再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会不可避免地掺杂上家族、人情与某种心照不宣的衡量。她不想和一个人交往都要预先设定框架，那样实在太累了。

　　知道这一切只是巧合，知道她们的相识源于一次纯粹的校园邂逅，瑶璟雯心里最后一丝微妙的疑虑也烟消云散。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彻底的轻松。

　　“知道了。姐你忙吧，我先挂了。”

　　通话结束，院子里蒲公英的黄色小花在阳光下，依旧安静地摇曳，显得愈发鲜亮、自由。

　　瑶璟雯正准备放下手机，屏幕却再次亮起，显示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来源是班级群。

　　她随手点开，待看清详情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拍摄技术相当“复古”的照片。

　　看那光景像是某个冬日的下午，太阳温吞地悬在天上，光线缺乏力度，地面覆盖着一层脏兮兮的、半融未融的积雪。

　　这构图、这质感，扑面而来的老式气息，简直像是从十年前的旧手机里直接导出来的，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模糊。

　　再往下看，微信名称更是重量级——日生。

　　这两个字配上那个颇具年代感的头像，那股浓浓的、与时代脱节的“老年”气息，砸得瑶璟雯笑弯了腰，眼角几乎沁出泪花。她实在无法将这与魏莹星那张明媚动人、充满朝气的脸联系起来。

　　然而，验证消息里却只有简简单单、清晰无比的三个字：
　　魏莹星。

　　一种奇妙的反差感油然而生。瑶璟雯笑着摇了摇头，指尖轻点通过了申请，脑海里已经开始构思，要如何调侃她这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网络审美。

　　通过之后，瑶璟雯看着那个格格不入的头像和名字，眼底漾开狡黠的笑意。她故意无视了验证消息里“魏莹星”那三个字，装作完全不知道来人是谁，客客气气地发去一句：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消息发出去后，聊天框顶端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可见对面的人是如何字斟句酌，反复删改。

　　终于，新消息跳了出来。魏莹星顺着她的话，接上了之前在饭馆的那个玩笑，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配合：

　　您好，打扰了。
　　想针对中午的餐饮服务进行一次售后回访，请问您对“服务生”的服务还满意吗？方便给个五星好评吗？

　　瑶璟雯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魏莹星捧着手机、一脸认真又有点别扭地打下这行字的样子，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手机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乐够了，她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继续顺着这个“售后”的剧本往下演，存心要逗逗对方：

　　请问支持分期评价吗？
　　比如……今天先给半个星，明天再给半个星？

　　她发出去后就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魏莹星怎么接招。

　　这次，“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魏莹星的回复显得格外严谨，仿佛真的在努力理解客人的特殊需求，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看穿她小把戏的无奈：

　　尊敬的客人，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为您连续服务十天，才能凑齐一颗完整的五星吗？

　　这话回得微妙。

　　瑶璟雯看着这条消息，刚刚平复的笑意再次涌了上来。她发现，和魏莹星这样斗智斗勇、你来我往的乐趣，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瑶璟雯便主动结束了这场由她开启的“售后”闹剧。但最后，她还是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俏皮霸道，回复了那个“十天”的约定：

　　嗯，一天都不能少。

　　这句话发出去，像是划下了一个带着甜味的界限，藏着一点真实的期待。

　　魏莹星那边，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闪烁了片刻，最终归于平静。

　　她没有再揪着“十天”这个具体数字不放，或许是不想显得太过急切，又或许是将这个约定默默记在了心里。但她也没有让对话就此冷场，过了一会儿，一条新消息简洁地跳了出来：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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