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见你

　　午后的西溪市天空低垂，云层翻涌得像一面未晾干的幕布。空气中带着初冬的潮气，建筑玻璃上映出一层朦胧的灰蓝色。

　　陆聿行一行人从车里下来，面前那栋“新蕾儿童成长中心”，外立面是一整面玻璃幕墙，映着浅金色的午后阳光，流光粼粼。入口处摆放着整齐的白色花槽，里面是修剪得几乎挑不出瑕疵的黄杨灌木。银色铭牌上镌着英文“Bright Minds Center”，字体简洁有力。推开门，柔和的空气迎面而来，地面是温润的橡木纹，墙上挂着以儿童画为灵感的抽象油画。

　　室内陈设考究，色调明亮柔和。这家机构是西溪市唯一一所“教研一体”的儿童培训中心，设有艺术、语言、逻辑启发等多个学科。它的招牌在家长群里口碑颇好，也曾获得地方教育局的推荐。

　　“陆总您好！真是荣幸，久仰久仰——”一个穿着得体、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来，脸上笑纹深刻，声音圆润温吞。“我是这家中心的负责人王仲明，中心的一切您尽管参观。我们坚持最先进的儿童心理干预理念，也特别重视……”不等陆聿行回应，就开始介绍机构历史、课程体系、教师来源、年度数据，声音一连串地飘在走廊里。

　　“我们中心目前在全市儿童艺术启发项目中排名前三，师资力量雄厚，孩子家长满意度——”

　　陆聿行微微抬手，客气地打断：“我们今天只是例行调研，想了解不同培训类型在儿童成长中的作用，不用特别准备。”

　　“当然当然！”王仲明笑意不减，“我已经安排好参观路线，先带您看我们最新的语言启蒙区，再去——”

　　王仲明深知新芽儿童发展基金的实力和规模，太迫不及待地想“伺候”好陆聿行这尊大佛。一圈参观下来，嘴里的介绍展示话语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以至于陆聿行好几次陷入观察用心体会此处的儿童培训质量时，都被打断思路。

　　王仲明介绍完最后一个特色教学项目后，陆聿行轻轻点头，换上礼貌的微笑：“谢谢，有劳往王先生了。不过我想自己随便看看，我的同事们会继续和您沟通了解。”

　　负责人的笑容一僵，旋即恢复自然：“当然，当然可以，您请随意。”

　　陆聿行点头，脚步转入另一条走廊。身后热情的脚步声终于止住，世界安静下来。

　　这是一栋崭新明亮的教学楼，地板擦得锃亮，走廊墙壁贴满彩纸和孩子们的手工作品。他一路走，一路听见各种声音从教室门缝里飘出来——拼音读本的童声、老师温柔的纠正、稚嫩的笑。那是热闹而单纯的世界，却在陆聿行的脚步里显得格外遥远。

　　陆聿行正准备掉头，忽然一阵干净流畅的钢琴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他顺着声音走过去，停在一扇半掩的钢琴教室门前。

　　门内的光线温和，窗帘半拉着，阳光落在一架亮黑色的钢琴上。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老师坐在琴凳边，白衬衫领口整洁，袖口挽到手肘处，姿态温文尔雅。身边的的小女孩大概六七岁，头发梳成两个松松的辫子，穿着粉色毛衣。她的指尖落在琴键上，稚气的面庞上露出无比认真的神情。

　　男老师轻声说：“手腕要放松——很好，不错，重音在这里。”女孩点点头，重新弹了一遍，音符的流动更加顺畅。

　　陆聿行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琴声停下的一瞬间，男老师察觉到门外的视线，缓缓转头。两人的目光隔着门缝相遇，短暂而尴尬。门被轻轻拉开。

　　“先生，有事吗？”

　　陆聿行收回思绪，微微一笑：“抱歉打扰了，我只是最近想给家里的孩子换个钢琴老师，所以过来看看。”

　　男老师略显意外，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那一身剪裁精致的灰色西装，领带结打得恰到好处，手表反射着冷光，怎么看都不像会亲自来找培训班老师的家长。

　　男老师顿了顿，语气客气又疏离，“我们机构平时的课程都按固定流程走，如果您想了解音乐类教学，我可以简单介绍。孩子多大？”

　　“七岁。”陆聿行说，语气自然，“男孩。不太爱说话，想看看学琴能不能让他开朗些。”

　　老师点头，神情平淡：“音乐确实能帮助孩子表达情绪，尤其是节奏训练，对自我调节有一定作用。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去行政办公室咨询课程安排，他们会帮您登记试听。”

　　话到此处，客气得体，却又带着一种“送客”的明确意味。

　　陆聿行微微一笑，准备告辞。就在这时，一阵风从窗缝吹进来，带动室内的空气流动。那是一股淡淡的香气，从教室的角落飘出——不甜，却干净，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木头气息。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老师，您屋里喷香水了吗？味道好特别。”陆聿行夸赞。

　　男老师看了他一眼，神情自若：“哦，是香薰。”

　　“香薰？”陆聿行重复了一遍，眼神微微闪动，“闻起来不错，孩子们喜欢吗？”

　　“还好吧。”老师笑了笑，“是雪松味，加了点蓝风铃的尾调。孩子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我喜欢，工作时闻着会舒服些。”

　　“确实挺好。”陆聿行随口附和，“老师的心情对教学也很重要。”

　　男老师笑了一下，陆聿行道别离开。这次门彻底合上，钢琴声隔着厚重的门板传出，十分沉闷。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淡淡的香气却似乎还残留在鼻尖。陆聿行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思绪在脑海里若隐若现——那气味似曾相识，像他在别处闻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他对于香味的判断仅限于好闻、不好闻。

　　他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光已暗。街对面的梧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带着一丝潮意。助理快步迎上来：“陆总，负责人还在会议室等您，要不要我去叫他？”

　　“不用了。”陆聿行淡声说。“今天的资料先整理成初稿，明天开会前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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