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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缢
从这天离开连春山的屋子后,沈山海再也没见过他。
那个奇怪的大夫不让任何人进去,也包括她。
担惊受怕地过了五日,一天,她正在花园回廊上发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沈山海抬头,看清来人后,几天来悬着的心终于坠地,脑子里千百种悲剧画面瞬间消失,她又活回当下。
来人当然是连春山。
他脸色依然苍白,眼神也有几分疲态。不过只卧床五日就能下地行走,看来那个大夫是有些真本事的。
见沈山海一直盯着,他脸上挂起微笑,眼睛也跟着弯下去。
“听说你这几日,经常来这里发呆?”
沈山海没接茬,问道:“你不在床上休息,跑到这来做什么?”
连春山道:“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朋友不开心,我当然也不好受。”
沈山海沉默片刻,小声道:“抱歉,当时若不是替我挡下那一掌,你不会伤这么重。”
连春山道:“你若是为这件事自责,实在大可不必。”
他坐在她身边,继续道:“人活于世间,活的怎样,全在自己的选择。与其说是为你,倒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
“所以我更加愧疚,若我没有分神,你……”
“若没有你,我可能都见不到那四个人,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曝尸荒野,被野狗吃的得只剩骨头了。”
“可是……”
连春山站起来,探着身子,在回廊外的花丛中摘了一朵牡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道:“若你真心里过意不去,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山海疑惑道:“什么?”
连春山微笑着,将那朵牡丹插在沈山海发髻上,玩笑道:“以后你多救我几次。”
这时,先前那个妇人找了过来,满脸恭敬道:“公子,原先生,该吃饭了。”
连春山道:“知道了,阿娘,您先过去吧。”
等妇人走远,沈山海才震惊地说:“这位是……是伯母?”
很奇怪,既然是他母亲,怎么会称他为公子?
“本是乳母,后来母亲死了,我就直接叫她阿娘了。别人都唤她杨姨,你也这么叫就成。”
沈山海这才点点头,扶着连春山来到膳堂。
杨姨已经在屋里等着了,见沈连二人进来,热情地招呼着:“快坐吧,今天有公子爱吃的麒麟蒸牛肉,还有原先生喜欢的松子鳜鱼。”
沈山海道过谢,发现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小女孩,大大的眼睛,肉肉的小鼻子,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十分可爱。
看到他二人落座,她才慢悠悠开口道:“有伤在身更要多吃,这样营养才上的去。”
说罢,给连春山碗里夹了些辣椒丝和炸虾球。
沈山海非常纳闷,正因为伤重,不是才应该吃些清淡的过度,不然虚不受补,不利于身体恢复。而且辣椒和海鲜都是发物,怎么能给伤患吃呢?
但沈山海没做声,她觉得这可能是小孩子胡闹,连春山这么大个人,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可谁知连春山挑起几根辣椒就往嘴里送,竟十分听话。
沈山海是真的看不懂了。
一旁的杨姨看沈山海一脸不解,从容地解释道:“原公子不必担心,穆神医交代的不会有错。”
穆神医?穆神医!难道是几日前见到的那个满脸皱纹的小姑娘?
她怎么真的变成小姑娘了?还是个很伶俐漂亮的小姑娘?
“我说你表情收敛一点好不好,有这么震惊吗?”那穆神医看见沈山海这副吃惊的样子,有些不开心。
沈山海察觉到自己失礼,脸上“腾”一下红起来,连忙道歉:“抱歉前辈,晚辈实在眼拙,没认出您来。”
“眼拙无妨,给我磕个头就原谅你。”
不知为什么,沈山海本来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平常要是谁给她下不来台,她明里暗里也要呛回去。
但在这里,她就好像被压了一座大山一样,浑身招数都被压制,施展不开拳脚,只能受着。
连春山眼见沈山海连脖子都慢慢熟透,于是咽下嘴里的食物,出声解围:“神医莫怪,我这个朋友并无冒犯之意。”
“朋友?”穆神医的小脸上露出些许狡黠:“你跟这位朋友很熟吗?”
连春山没有马上回答,没拿筷子的那只手搭在桌子上,拇指和食指止不住摩挲,片刻后,眼神真挚地看向沈山海道:“不熟,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我交朋友,眼光一向很好。”
随后又将目光落到穆神医身上:“就像我请您来到迎春楼,也还不到一月,但我和阿娘对您完全信任。”
这番话一出,四人吃了十分安静舒心的一顿饭。
至少沈山海十分舒心。
虽然她心里依然对他感到愧疚,也依然对他那个会吐白丝的黑环感兴趣,但此刻,她被一个不讨厌的人视作朋友,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至于穆神医,沈山海觉得她听了那番话也很舒心。有些时候,人对相交许久的朋友,都不一定能完全信任,而连春山直接对她说出“完全信任”四个字,可见分量之足。无论这个穆神医到底是不是值得信任,在当下肯定也是开心的。
杨姨更不用说,连春山把她捎带上,也足够说明对她的尊重,她自然是欢喜的。
人情练达,滴水不漏,不得不佩服。
吃过饭,沈山海将连春山送回房内,毕竟重伤未愈,这顿饭吃得他满头虚汗。
屋内依然还有些雾气,但比沈山海来的那日小了很多。
她忍不住问道:“这雾气是做什么的?”
连春山已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床上,身上盖着孔雀图案的织金锦被。
“解毒的。”
沈山海不解:“你中毒了?”
“你知不知道那日的四个人是谁?”
沈山海摇摇头,等着连春山继续往下说。
“天明阁也没听过?”
沈山海又摇摇头。
沈山海在京城的日子实在不多,五岁之前,沈家还没遭难的时候是住在京城,但她那时候太小,有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然后就是现在,虽说在京城待了十几日,但还是有许多人和事没听人谈论过。
“那当今宰相霍存善,你总知道吧。”
这回沈山海的表情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回道:“天下恐怕还没有不知道他的人。”
如果要选出百姓最想碎尸万段的人,他排第二,那么便无人敢排第一了。
为了填满他自己的钱袋子,提高百姓赋税这种缺德事都算小的。当初边境不过三万鞑子犯乱,他身为一国宰相,不仅主降,还直接给鞑子割了块地,导致周边小国以为大晟是软柿子,不时便过来骚扰一番。
偏偏皇上十分昏庸,整日不务正业,醉心于斗蛐蛐根本不管朝政,霍存善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还好有龙骧将军楚战,仅率五千将士便取下鞑子头领的首级,震慑周边小国,才有了现在表面上平静的边疆。
谁能不认识他霍存善?
连春山将视线从沈山海脸上移开,嘴角泛起冷笑:“这天明阁,就是霍存善养的杀手组织。”
“那四个人就是天明阁的成员?”
“不错。他们四个可以说是天明阁前十的杀手。”
沈山海若有所思,托着下巴道:“十大高手出来四个,就只为对付你?”
“是我们。”连春山补充道。
沈山海笑道:“只不过当日跟你在一起的恰巧是我,所以可以说是‘我们’,若跟你在一起的是杨姨,那就要说成‘你们’了。”
连春山眼里也有了笑意。
沈山海发现,其实连春山很爱笑,但每次笑起来又很克制,仿佛不愿被人看到一样。
连春山接着说:“这四人有个外号,叫‘二不得’。”
“好奇怪的名字,难不成是打不得骂不得?”
连春山笑道:“不对,是听不得看不得。”
沈山海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嗓音难听所以听不得,长得太丑所以看不得。”
连春山点头:“不错,看不得分别使刀剑鞭,听不得所使得就是毒。”
沈山海道:“看来有穆神医在,你好像比别人多了几条命。”
连春山也不否认:“穆神医确实很厉害,只不过她是个极潇洒的人,天为炉地为被,不知什么时候待腻了就会离开。”
说起这位穆神医,沈山海有许多问题想问。
比如她的医术传自哪派,如此高明的医术,师父竟然从没跟她提起过。还有她的易容之术,简直算得上出神入化,哪怕她自己也是个易容高手,也挑不出一点破绽。
但她一个字也没问。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的地盘上,盘问人家的客人,除非是个蠢子,否则不会有人这么做。
沈山海恰好不是蠢人。
沉默片刻,沈山海开口道:“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会保护你的。”
连春山也没想到沈山海会说这样的话,不免有些尴尬:“你这话,应该对小姑娘说才是。”
“对你也可以,对任何我想保护的人都可以说。”
这话一出连春山的心跳都有些慌乱。他很纳闷,男人的真情流露,怎么会让他如此心慌意乱?
好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沈山海过去开门,连春山这才自在些。
门外是个小厮,递上来一个被蜡封住的小纸筒,像是从鸽子的腿上刚取下的,上面还沾着几根绒毛。
沈山海接过来给连春山,自己则到桌旁给他倒了杯茶,好让他安心看那张字条的内容。等她端着杯子过来的时候,连春山正攥着那个纸条若有所思。
沈山海将茶放在床头小几上,不等她开口,就听连春山道:“兵部尚书昨晚在家中书房自缢了。”
沈山海挑眉:“你觉得有蹊跷?”
“嗯。”连春山攥着纸条的手不觉用力,直到有些微微发颤:“据我所知,他最近在丽水码头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是什么?”
“军火。”
“军火?”沈山海心里吃了一惊。
丽水码头是距离京城最近的码头,京都五成的吃穿用品都要靠丽水码头来运输,因为走水路比走陆路快很多,也方便很多。所以每日有几百艘货船来来往往,其规模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
只是这个码头只能走商船,不能走军船。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在私运军火。
连春山道:“不错,我的情报不会出问题,兵部尚书很有可能是因为调查这件事,而被人暗杀的。”
“官府怎么说?”
连春山道:“就是官府定性的自杀。”
沈山海明知故问:“所以你要亲自查?”
“对。”
“你还要我跟你一起查?”
连春山含笑道:“没错。”
“可我不会查案。”
“你说过要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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