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禁止饲养刺猬

　　第二天，许眠难得在清晨七点就自然醒了。并非他转了性子，而是昨晚那场耗费心力的舞蹈和后来与江临那场莫名其妙的对话，让他睡得并不踏实。他带着点残余的烦躁掀开床帘，准备迎接空荡的宿舍和饥饿的早晨。

　　然而，预想中的冷清并未出现。

　　江临已经坐在书桌前，正就着窗外透进的晨光安静地看着书。听到他这边的动静，江临回过头，脸上是惯常的平静。

　　“你醒了？”江临说着，指了指许眠的桌面，“早餐买好了。”

　　许眠愣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桌上——一杯密封好的豆浆，和一袋看不出内容的吃食。他爬下床，带着点将信将疑的态度打开袋子，里面是三个还冒着热气的、皮薄馅大的鲜肉包。

　　不是昨天那种咬一口就不想再碰的菜包。

　　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在许眠心头掠过。他拿起豆浆，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清晨空泛的胃。他没说谢谢，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接收了这份好意。

　　这时，江临合上书，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他一边把笔和本子装进去，一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点催促的语气对许眠说：
　　“我们第一节是早八，在高教楼10层，得快点，不然电梯会很挤。”

　　许眠叼着包子，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江临——这个昨天还连微信都不会用、连课表都不知道在哪看的“史前生物”，今天居然已经像个真正的优等生一样，开始规划上课路线和时间，甚至反过来提醒他了？

　　这种过于认真和提前进入状态的模样，让许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他习惯了身边人的散漫和拖延，江临这种近乎刻板的规划性，在他混乱无序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格格不入却又清晰无比的石子。

　　“知道了，啰嗦。”许眠嘴上依旧不饶人，但咀嚼包子的速度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果然如江临所料，高教楼的电梯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爬楼梯吧。”江临看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转身就走向了安全通道。

　　许眠啧了一声，认命地跟上。他本来想着，以江临那副从山里出来、看着就营养不良的身板，爬十楼估计够呛，自己或许还得迁就一下，放慢点速度。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起初几层，许眠还能气定神闲。到了六楼，他常年熬夜、依赖咖啡因和尼古丁的身体开始发出抗议，呼吸微微急促，腿也有些发沉。他下意识地放缓脚步，想等等后面的人。

　　可他一回头，却看见江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额头上都没见汗，只有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问：“怎么了？”

　　许眠：“……”

　　他妈的，失策了。

　　这小子看着瘦，体力居然这么好？山里人天天爬山练出来的吗？

　　一种莫名的、绝不能被比下去的幼稚好胜心冒了出来。许眠咬咬牙，扭过头，不再刻意放慢速度，反而加快了步伐，闷头往上冲。

　　江临看着前面突然加速、背影都透着一股不服输劲头的许眠，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还是迈着均匀而稳健的步子，轻松地跟了上去。

　　十楼到了。

　　许眠扶着栏杆，微微喘息着，感觉肺部火辣辣的。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江临——对方只是平静地调整了一下书包带，呼吸依旧平稳，仿佛刚刚只是散了个步。

　　“走吧，”江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狼狈，指了指走廊尽头，“1003教室。”

　　许眠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故作镇定地跟了上去。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室友，身上似乎藏着不少超出他预设的东西。

　　比如，这该死的、令人意外的体能。

　　推开1003教室的门，里面已经坐了大半学生。大学课堂的氛围与高中截然不同，松散，自由，有人坐在前排严阵以待，也有人缩在后排摸鱼划水。

　　江临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中间靠前的位置，放下书包，拿出笔记本和笔，动作一丝不苟。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地望向空荡荡的黑板。

　　许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副标准好学生的坐姿，觉得有些刺眼，又有些好笑。他把自己摔进江临旁边的座位，长腿在课桌下有些憋屈地伸展着。他歪头打量了江临几秒，嘴角勾起一个惯有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

　　“喂，”他用笔帽轻轻捅了一下江临的手臂，“用得着这么正襟危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参加国庆阅兵呢。”

　　江临被他捅得微微一怔，转过头，脸上是真实的困惑，似乎没太理解这个比喻。他眨了眨眼，很认真地解释：“坐直了，精神集中，听得清楚。”

　　许眠被这过于朴素的回答噎了一下，顿觉无趣。这种一板一眼的认真劲儿，和他那个清高的爷爷有得一拼，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他撇了撇嘴，懒得再说什么，把笔一扔，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行，您老认真听讲。”他语气懒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

　　然后，他就在江临那挺直的、如同参照物般的背影旁，毫无心理负担地趴了下去，额头抵着手臂，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昨晚的舞蹈和熬夜的后遗症汹涌袭来，教室里的喧嚣和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江临看着旁边迅速进入休眠状态的室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讲台，摊开笔记本，开始记录。只是偶尔，眼角的余光会不受控制地扫过旁边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

　　老师的讲课声平稳而持续，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节课，两节课……

　　直到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挪动和嘈杂的说话声。

　　江临合上笔记，发现旁边的许眠依旧睡得天昏地暗，毫无反应。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许眠的肩膀。

　　“许眠，下课了。”

　　许眠毫无动静。

　　江临加大了力道，又推了推，声音也提高了一些：“许眠，醒醒。”

　　趴在桌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许眠皱着眉，极其不耐烦地动了动，然后猛地抬起头。他眼神惺忪，带着浓重的起床气，脸颊上还被衣服压出了几道红痕，头发乱得像鸟窝。

　　“操……谁……”他烦躁地低吼，语气恶劣，但在看清推他的人是江临，以及周围已经空了大半的教室时，那股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噎在了喉咙里。

　　江临看着他这副与平时尖锐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点懵懂和狼狈的样子，平静地重复道：“下课了。要换教室了，下一节在五楼。”

　　许眠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大脑似乎才重新开始运转。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试图驱散睡意，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动作有些迟缓地开始收拾根本没打开过的书包，心里却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

　　多久了？

　　多久没有人在下课的时候，特意叫醒他了？

　　高中那三年，父母闹得天翻地覆，他要么在网吧通宵，要么在课堂上补觉，睡到天荒地老也无人在意。醒来面对的不是空荡荡的教室，就是老师冷漠的目光。

　　而今天，这个被他认定为“无聊”、“正经”、“像个老古董”的室友，却在他睡得昏天暗地时，耐心地把他摇醒了。

　　许眠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依旧没看江临，只是含糊地扔下一句：“走了。”

　　但他走在前面，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挺直的身影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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