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乔柯

　　江牧青工作越来越忙，兄弟俩频繁通话。他每次都躲得远远的，在前次小心翼翼试探着当面提起大哥，被程安篱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
　　江牧乔在明面上被划入了她的禁区，一个裹着荆棘的乌托邦，内里温暖美好，可一旦触碰，便会血肉模糊。
　　她是个掩耳盗铃的矛盾体，理智告诉自己“程安篱，有点骨气，是他不要你，是他亲自收集的证据，是江家检举了爸爸，你怎么还可以想他？”
　　那颗心却不由自主偏过去：或许他有他的苦衷，或许逼不得已，又或许…是不得不。
　　她十分确信，只要他开口，她就会信。可远在北半球那个人，非但从未再对她说过一句话，甚至再找不到半丝踪迹。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获取他的消息，比如上网去查，比如，偷听墙角。
　　生意上的事程安篱听不懂，那些人也不认识，只有在谈及江牧乔的时候会忍不住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着。
　　偶尔听见过几次，江牧青问“最近身体有没有好转”“一定要按时复健”之类的。
　　这话她也听不懂了，江牧乔从小到大身体素质不知道有多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别人家的孩子”就是他。她出国之前，省运会跳高的冠军奖牌一直都明晃晃的摆在他书房架子顶层，什么叫“有没有好转”？什么叫“按时复健”？
　　疑惑有很多，却没有勇气问。
　　其实后来，程安篱仔细复盘过整件事，江牧乔的避而不见，江牧青的欲言又止，都指向同一个原因，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
　　但她不明白个中缘由。
　　时间长了，愤懑逐渐消退，到现在，更多的是生气。他把自己当成什么？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金丝雀吗？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假意同林鸟？

　　飞机落地南城，程安篱有些恍惚，原来物是人非是这种感觉啊。
　　上次离开是夏天，阳光炙热，她满怀希望，以为是另一段美好生活的开始，家人爱人朋友牵挂，自己远赴重洋去追寻理想，继续深造，立志要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揭露世间黑暗，捍卫光明与和平的正义记者。
　　这次回来，南城还是不变的好天气，可她却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畏，在糖果屋里长大的公主了。
　　突遭巨变的人，总是习惯于在第一时间逃避现实，进而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领域上，以此来分散注意力，并在这个需要付出更多专注力和时间的新领域里慢慢自愈。
　　程安篱也不例外，她爱上了与世无争的地球风光，转了专业，重修生物和传媒双学位，打算改行做一个文字的传播者，远离纷扰世间，去赞颂大自然残酷真实的恢弘与瑰丽。
　　也算是应了名字的景：安于东篱。
　　她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女孩子。
　　爸爸笑着看她，眼里是无尽的慈爱：“像爸爸这样的人，太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其实最羡慕东篱先生，翩翩悠然见南山。”
　　七岁的小朋友哪里懂这些，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爸爸，什么是身不由己？东篱先生是什么先生？南山在哪里呀？”
　　“安安还小，以后就懂了。”爸爸的大手摸摸圆圆的小脑袋，停顿片刻，又微微叹息：“算了，最好永远都不要懂。”

　　江牧青推着两个行李箱走在前面，Windy在程安篱怀里，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小狗真是精力旺盛，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也没能消减它探索世界的热情。
　　“天气真好。”她摸摸狗头，心情不自觉跟着好起来。
　　江牧青转身：“安安，你真是太久没回来了。”
　　南城是座温暖的城市，纵使是短暂的冬天，也几乎每天都阳光明媚，天气宜人。
　　“是啊…恍如隔世。”
　　“我送你过去，顺便帮你收拾收拾你的小蜗牛壳。”
　　她婉拒：“不用，最近你也累了，潼潼下班过来，她会帮我的。”
　　田亦潼在机关重要职能部门任职，工作性质特殊，不能出境，连离开南城都要打三层报告。在自己好友漂泊异乡独自疗伤的两三年间，她唯二能做的事，就是通过越洋电话陪着她渡过无数难眠之夜，以及，在程安篱决定回来的第一时间，替她租了个房子，置办好物什。
　　“诶，两个女孩子，不好干体力活的。”
　　江牧青还想坚持，她沉下脸打断他：“牧青，我们说好的。”
　　“好好好，我送你过去就走，你别放脸呀。”他赶紧吐吐舌头，终止话题。
　　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见两人过来，连忙迎上来接过行李，一行人上车离开。

　　不远处，一辆黑色幻影躲躲藏藏塞在角落。
　　徐衍舟偏过头：“真不过去看看？”
　　话没出口先是一阵轻咳，江牧乔握拳抵在唇边，半低着头忍受肺腑间的不适，好半晌才停下来。
　　“还好吗？”徐衍舟扶着他，满脸担心。
　　这人早上还在医院点滴，强撑着跑出来在这里干坐两三个小时，就巴巴的远远看两眼，哎…
　　江牧乔没回答，他有些脱力，闭着眼将头往椅背上靠，微微蹙眉疲惫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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