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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之辱
公审大会结束了,人群带着复杂的情绪渐渐散去。震惊、唏嘘、幸灾乐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混杂在窃窃私语中,飘散在刑律台清冷的空气里。那轮曾经照耀天枢剑宗的“白月”,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陨落,留下的,只是一个修为尽废、根骨被夺、身负叛徒之名的残躯。
云芝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了根。颂雅的啜泣声在耳边渐渐模糊,她只是死死盯着柳既白被拖走的方向,那条通往主峰后山、阴森不见天日的石阶——剑狱的入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混合了血腥与蚀灵散阴寒毒气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云芝……我们走吧。”颂雅拉了拉她的袖子,声音哽咽。
云芝缓缓转过头,看到颂雅哭红的双眼,以及一旁方颂风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微微蹙着眉的脸。
“你看,”方颂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漠,却又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这就是强出头的下场。站的越高,摔得越惨。柳既白……他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人,所以连坠落都这么惊天动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云芝苍白的脸,“我早就说过,离这些‘大人物’远点,他们身边,从来都不安全。”
云芝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她只是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方颂风的话像冰冷的针,试图刺破她心中某种固执的信念,但那信念,如同被巨石压住的野草,反而在重压下寻找到了一丝生长的缝隙。
她体会不了天之骄子坠落神坛的爽快感,也做不到冷眼旁观,完全置身事外的冷漠,心中悲愤,不解,还有一丝对真相的怀疑。
她沉默地跟着方氏姐妹往回走,脚步沉重。回到陵园,那惯常的寂静此刻却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拿起布巾,想要继续擦拭石碑,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茫然失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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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狱,位于天枢主峰的山腹深处。
这里并非普通的牢狱,而是上古时期一处天然形成的绝地,后来被天枢剑宗改造,用以关押重犯和镇压邪魔。狱中充斥着万载不散的凌厉剑气残骸、积累了无数岁月的阴寒怨念,以及各种天然形成的、能侵蚀灵力与神魂的诡异力量。
对于修为高深的修士而言,此地是磨砺意志的险地;而对于修为尽失、重伤濒死的柳既白来说,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炼狱。
他被那两名戒律堂弟子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了剑狱最底层,一个靠近地脉阴火、终年弥漫着腐蚀性黑雾的狭窄石牢。
“哐当!”沉重的玄铁门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
黑暗,潮湿,阴冷。
柳既白蜷缩在冰冷的、布满苔藓和不知名污秽的石地上,蚀灵散的毒性如同万千细小的毒虫,在他破碎的经脉中疯狂啃噬,带来一阵阵蚀骨钻心的剧痛。剑骨被生生抽离的创伤,更是让他的灵魂仿佛都被撕裂了一块,空荡荡地疼。
比□□痛苦更甚的,是精神的绝望。
师尊那毫不留情的指责,那亲手废他修为、抽他剑骨的决绝,还有台下那些曾经仰慕、敬畏他的目光,此刻或许都变成了鄙夷和唾弃。信任之人的背叛,信仰的崩塌,尊严被彻底践踏……这一切,如同梦魇,反复撕扯着他残存的意识。
他试图运转哪怕一丝微弱的灵力来抵御痛苦,回应他的却只有丹田处如同破风箱般的空荡和剧痛。蚀灵散像跗骨之蛆,不仅废了他的修为,还在持续不断地破坏着他身体的生机。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在死寂的石牢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玄铁门上的小窗被粗暴地拉开,一份散发着馊味的、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食物被丢了进来,混着地上的污水,溅了他一身。
“吃饭了,叛徒!”看守的弟子冰冷而充满厌恶的声音传来,随即小窗又被关上。
柳既白没有动。并非清高,而是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麻木,让他对一切外在的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然而,折磨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石牢的门被打开。两名面色冷漠的看守弟子将他拖了出去。
“废物,别装死!剑狱不养闲人,就算你是废人,也得干活!”
他被带到了一个更大的洞窟,这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地上散落着各种沾染了暗红色污迹的刑具——锁链、钩爪、钉板、布满倒刺的鞭子……有些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些许未曾消散的凌厉剑气或怨念。
他要做的就是擦拭清理这些刑具上的血污和锈迹。
对于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来说,这无异于酷刑。
他被迫跪在冰冷的地上,用那双曾经执掌明月般剑光、引得无数同门艳羡的手,此刻却颤抖着,拿起肮脏的抹布,去擦拭那些曾沾染过无数罪人与妖魔鲜血的凶器。
蚀灵散的毒性让他的伤口极难愈合,身上公审时留下的伤痕在动作间再次崩裂,脓血混着污浊的药水,浸透了他破烂的白衣。那刺鼻的药水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腐臭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周围的看守弟子和其他一些被罚在此劳役的罪囚,目光或鄙夷或怜悯或麻木地看着他。偶尔有曾经对他心怀嫉妒,或单纯想要讨好如今掌权者的人,会故意找茬。
“擦干净点!没吃饭吗?”
“哟,这不是我们高高在上的柳师兄吗?怎么沦落到给我们擦家伙事了?”
“叛徒就是叛徒,活该有此报应!”
嘲讽、奚落、甚至故意的推搡,如同家常便饭。
柳既白始终沉默着。他低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手中的刑具。那冰冷的触感,那污秽的血腥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如今的境地——他从神坛跌落,并非落入凡尘,而是直接坠入了最肮脏的泥沼,成为了一个任人践踏、用后即弃的笑话。
身体的痛苦是持续的,蚀灵散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他残破的躯体。而精神的折磨则更加隐秘而深刻。每一次被辱骂,每一次被推搡,每一次感受到那冰冷污秽的触感,都像是在他原本骄傲的灵魂上刻下一道屈辱的烙印。
偶尔,在极致的痛苦或屈辱袭来的瞬间,他的眼神会骤然变得一片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理智和一种近乎漠然的观察,在无意识间浮现,以一种抽离的方式来应对这无法承受的现实。但这种浮现往往极其短暂,很快就会被更汹涌的痛苦和属于柳既白的绝望所淹没。
他就像狂风暴雨中一艘破碎的小舟,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沉浮,看不到任何光亮,也抓不到任何浮木。唯一的感知,便是那不断侵蚀他、试图将他彻底拖入毁灭深渊的冰冷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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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里,云芝的日子看似如常。
她依旧每日打扫,擦拭石碑。但颂雅来看她时,明显感觉到她的话更少了,眼神里多了些沉重的东西。她不经意地听到关于剑狱的消息,听到的却只是只言片语,勾勒出一幅比想象中更残酷的图景。
“蚀灵散好像无药可解……”
“剑狱底层,听说靠近地脉阴火,普通人待上几天就得没命……”
“那些看守弟子,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人……”
每一个消息,都让云芝的心沉下去一分。她脑海中那个皎皎白月的形象,渐渐被一个在黑暗污浊中痛苦挣扎、濒临破碎的身影所取代。
她站在那座无名碑前,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石刻,仿佛能感受到某种跨越时空的悲凉与不屈。
“月亮……”她低声喃喃,像是在对石碑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蒙尘了,也还是月亮。”
她看着自己这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却依旧干净的手。
这双手,救不了世界,或许,也改变不了既定的污名。
但这双手,或许可以……试着,拂去一点尘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这是一种可笑的勇气,她甚至不敢和任何人说起,但云芝想,她总该做些什么让自己不用怎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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