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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
朱元璋离去后,坤宁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这宁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不同以往的暗流。马秀英能清晰地感觉到,宫人们侍奉时更加小心翼翼,眼神里除了恭敬,还多了几分探究与敬畏。
皇后娘娘病了这一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连陛下都对她提出的“新记账法”赞不绝口,亲自下令试行。这份殊荣,在以往可是不多见的。
马秀英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她需要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和权威性。整个上午,她并未立刻着手账目改革之事,而是以休养为名,半靠在软榻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后续步骤,并更深入地融合原主的记忆碎片,尤其是关于饮食习惯、口味偏好等细节。
原主马皇后出身民间,早年随朱元璋颠沛流离,生活清苦,即便贵为皇后,依旧保持着节俭本色,饮食不喜奢华,尤好一些清淡、朴素的菜式。这与现代马秀英因注重健康而偏向清淡饮食的习惯倒有几分吻合,省去了她不少适应之苦。
到了午膳时分,楚烟指挥着宫人将食盒提了进来,一一摆放在外间的八仙桌上。菜式不多,四菜一汤,果然如记忆中所料,皆是些时令蔬菜、豆腐、以及一道清蒸鱼,不见多少荤腥,更无那些穷奢极欲的珍馐。
马秀英在楚烟的搀扶下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桌面,最后落在那碗汤上——汤色清亮,里面漂浮着些白色的豆腐丁、绿色的菜叶,还有几粒圆润的……米粒?或是面疙瘩?汤水清澈见底,不见半点油花,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
“这是……”她微微蹙眉,并非嫌弃,而是这汤勾起了原主一段极为深刻,甚至可说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楚烟见她目光停留在汤上,连忙解释道:“回娘娘,这是小厨房按您往日的习惯做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御膳房那边倒是送来了燕窝羹,奴婢想着您病体初愈,或许还是这汤更爽口些,便让他们撤了。”
珍珠翡翠白玉汤。
马秀英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并非什么珍馐美馔,恰恰相反,它是困顿、是潦倒,却也是相濡以沫的见证。
那是起兵初期最艰难的一段岁月,朱元璋与敌军交战失利,身受重伤,与部队失散,饥寒交迫之际,是当时的马姑娘,用乞讨来的些许残米、烂菜叶,加上捡来的半块冻豆腐,胡乱煮了一锅热汤,喂他喝下,保住了性命。朱元璋喝后,问这是什么汤,马姑娘看着汤里零零落落的东西,苦中作乐地说:“这是‘珍珠翡翠白玉汤’。”
后来,朱元璋登基为帝,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却时常命御厨做这道汤,味道自然早已不是当年那潦草充饥的滋味,用料也精细了许多(豆腐是上好的嫩豆腐,菜叶是新鲜的时蔬,“珍珠”可能是小巧的糯米圆子或鸽蛋),但名号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这碗汤,于朱元璋而言,是警醒,是不忘根本;于马秀英(原主)而言,是深情,是共患难的记忆。
如今,这碗汤摆在了穿越而来的马秀英面前。
她拿起汤匙,舀起一勺。汤水温热,气味清淡。她缓缓送入口中。豆腐嫩滑,菜叶清新,那“珍珠”果然是小小的、软糯的米团。味道……很普通,就是一碗清淡的素汤。
但吞咽下去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情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酸涩、温暖、坚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这是属于原主的情感烙印,深植于这具身体的记忆深处,因这熟悉的味道而被触发。
马秀英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小口喝着汤,感受着那复杂的情感在胸中翻涌、沉淀。
这碗汤,是一个信号,一个提醒。
它提醒她,她不仅是马秀英,更是朱元璋的“妹子”,是那个与他从尸山血海中携手走来的女人。她可以展现超越时代的才智,可以推行改革,可以拥有野心,但绝不能忘记这个最根本的身份和情感纽带。这是她在洪武朝安身立命的基石,也是她能够影响朱元璋、推行意志的最大凭仗。
任何脱离了这个根基的“奇技淫巧”,都可能被视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甚至引来猜忌。
她需要利用这层关系,更要维护好这层关系。
一碗汤喝完,她放下汤匙,拿起绢帕轻轻拭了拭嘴角。
“这汤,味道正好。”她对着侍立一旁的楚烟说道,语气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让人告诉小厨房,日后陛下来坤宁宫用膳,若无特别吩咐,这汤……可以常备着。”
“是,娘娘。”楚烟应下,心中却有些讶异。娘娘平日虽也喝这汤,但主动提出陛下在时要常备,似乎还是头一遭。她只觉得娘娘病后,心思愈发细腻深沉了。
用罢午膳,马秀英并未立刻休息。她唤楚烟取来了纸笔——不是现代的硬笔和打印纸,而是柔软的宣纸和一支小巧的狼毫笔,还有一方石砚。
“娘娘,您要写字?太医说您还需静养……”楚烟再次劝道。
“不写长篇大论,只是列个章程草稿,心里踏实些。”马秀英淡淡道,语气不容置疑。
楚烟只得默默研墨。
马秀英提起笔,感受着笔杆陌生的触感。原主是识文断字的,朱元璋虽出身草莽,却极为重视子女和妻子的文化教育,马秀英在其督促下,读过不少书,字也写得端正。这为她此刻的行为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她略一沉吟,开始在宣纸上落笔。她写的正是上午与朱元璋提及的新账目体系的初步构想。她没有使用任何现代会计术语,而是用最浅白易懂的语言,勾勒出“分门别类”、“格式统一”、“定期汇总对比”的核心框架。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墨迹淋漓。她的字迹带着女子特有的秀润,又隐含着一股难得的筋骨,与原主的笔迹一般无二。书写的过程,也是她进一步梳理思路、将现代管理理念“翻译”成这个时代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形式的过程。
她写得很慢,时而停顿思考。楚烟在一旁安静地研墨,看着皇后专注的侧脸,不敢打扰。
写满一页纸后,马秀英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仔细看了一遍。
“楚烟,”她抬起头,目光清明,“你去内官监,寻一个叫……王昀的典簿过来,就说本宫有些账目上的琐事要询问。”
王昀这个名字,是她从原主记忆深处翻检出来的。原主在核查账目时,曾注意到此人记录的账目相对清晰,字迹工整,偶尔还会在旁标注一些疑问或建议,虽职位低微,却显得颇为用心。只是原主性格宽厚,并未特别留意。如今,马秀英需要人手,这种有潜力、尚未被各方势力完全染指的基层人员,正是最好的培养对象。
楚烟心中又是一动。王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八品典簿?娘娘怎么会知道他?还要亲自召见?她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楚烟离去的背影,马秀英将写满字的宣纸轻轻折好,收入袖中。
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提醒了她根基所在。
一份账目改革章程,是她迈向未来的第一步。
而召见一个低阶典簿,则是她开始搭建自己班底的开始。
这一切,都发生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坤宁宫内。
她重新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庭院中的古柏投下斑驳的树影。
风暴尚未起于青萍之末,但她已经感受到了风的方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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