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精

　　日子在忙碌的课程与对新环境的逐渐适应中，如流水般淌过。梧桐叶的边缘开始泛起微黄，蝉鸣也一日日地稀疏、力竭，北方的秋天，正以它独有的、高远而清澈的姿态悄然临近。
　　建筑系馆的专教，渐渐成了晨知许待得最久的地方。那些最初让他手忙脚乱的工具和材料，在一次次的失败和练习中，慢慢变得驯顺起来。他的指尖磨出了薄茧，对胶水的黏性、卡纸的韧性、椴木板的纹理，也有了更直接的体会。
　　那个歪歪扭扭的“坐具”早已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越来越规整、甚至开始带上一点个人思考的空间构成模型。
　　《画法几何》的难题依旧烧脑，但在李文韬偶尔的点拨下，晨知许也逐渐摸到了门道，那些复杂的空间投影关系，在一次次尺规作图的练习中，变得清晰起来。他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用严谨的线条，在二维平面上构建三维世界的过程，它需要绝对的冷静与专注，能让他暂时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
　　与室友们的关系也日益熟稔。张烨依旧是宿舍的活力源泉，他的社交网络似乎遍布全校，总能带来各种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李文韬话不多，但逻辑缜密，是宿舍里公认的“理论指导”。王轩温和腼腆，却心细如发，常常默默地把宿舍的公共区域收拾得干干净净。四个迥异的灵魂，在小小的四方天地里，磕磕碰碰却又彼此包容地磨合着，构成了大学生活最基础的背景音。
　　然而，那份深蓝色的隐痛，并未因生活的充实而消散，它只是变得更加内敛，像一枚沉入深海的贝壳，表面安静，内里却蕴藏着汹涌的过往。晨知许依旧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清瘦的身影，会在看到某个相似的背影时心跳漏掉半拍，然后又陷入更深的失落。
　　一个周五的下午，没有安排设计课。晨知许独自一人去了图书馆。他需要查阅一些关于早期现代主义建筑的资料，为《建筑概论》的一篇小论文做准备。
　　建筑类的图书区在图书馆的四楼，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高大的书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油墨特有的沉静气息。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深红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在书架间穿梭，按照索书号寻找目标。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就在他找到需要的几本书，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了旁边一个书架的分类标签——“城市地理与地方志”。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顾晨的老家是哪里？他依稀记得，顾晨的父母似乎是在南方某个以园林闻名的城市工作，他高中时是住在A市的亲戚家。那么，他高考后，是回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思绪。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书架，开始漫无目的地浏览。他抽出一本又一本关于不同城市介绍的图册、地方志，翻看着里面的图片和文字，仿佛能从中找到某种线索，或者说，找到一种与那个遥远未知之地脆弱的连接。
　　当他抽出一本装帧古朴的《江南名园录》时，一张夹在书页中的、泛黄的纸片飘然滑落。
　　晨知许弯腰捡起。那不是一张普通的便签纸，而是一张手工裁切的、边缘略带毛糙的厚纸片，大小类似一张明信片。纸片的正面，用钢笔细致地画着一幅建筑速写——那是一个掩映在竹林和粉墙黛瓦间的亭子一角，线条流畅而准确，带着一种冷静又充满情感的观察力。速写的右下角，用清瘦的笔迹写着一个日期，是两年前的秋天。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画风……这清瘦的笔迹……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一种强烈的、近乎直觉的预感攫住了他。他颤抖着翻过纸片。
　　背面，只有一行字，依旧是那熟悉的钢笔字迹，墨色已略微晕开：
　　“留得残荷听雨声……知许，你可知，此间再无共听人。”
　　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晨知许的脑海里炸开。周围书架投下的阴影，窗外斜射的阳光，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一切都在瞬间褪色、远去。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和手中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纸片。
　　“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是他们高二那年，语文课本里李商隐的诗句。当时老师讲解时，他还曾私下对顾晨嘀咕，觉得这意境太萧索，不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来得有生机。顾晨当时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现在，这句诗，连同那个刻在他心上的名字“知许”，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穿透了近两年的时光，狠狠地撞入了他的现实。
　　所以，顾晨真的来过这里？或者，至少，这张带着他印记的纸片，曾经存在于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两年前……那是他们高二刚结束的暑假？顾晨曾经来过这所大学？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紧紧攥着那张纸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激动。
　　“此间再无共听人……” 这低回宛转的七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那本深蓝色笔记本未曾完全言明的深情与绝望。原来，在那场看似平静的、他毫无察觉的暗恋之下，涌动着如此深沉而寂寥的悲伤。而自己，竟是这悲伤唯一的、却浑然不觉的源头。
　　他在图书馆坐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直到管理员的脚步声临近，他才恍然惊醒，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片夹进自己带来的笔记本里，如同守护着一个易碎的梦。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绛紫色。秋风拂过，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握着笔记本的手，微微颤抖。
　　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寻找。这张意外出现的纸片，像茫茫大海中突然亮起的一座灯塔，微弱，却无比真实地指明了方向。
　　顾晨，或许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遥不可及。
　　他抬起头，望向通往建筑系馆的那条小径，目光第一次变得如此坚定。他要找到他。无论他在哪里，无论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他要知道顾晨现在好不好，要亲口对他说出那些迟到了太久的话。
　　大学校园依旧熙攘，充满了各种可能性。而此刻，对晨知许而言，所有的可能性，都汇聚成了同一个清晰的目标——找到那个留下残荷听雨声的人。
　　新的线索已经出现，一段更加主动、更加执着的追寻，即将开始。
　　晨知许回到宿舍，室友们看出他的异样。张烨凑过来打趣：“哟，知许这是咋啦，魂都丢啦？”晨知许深吸一口气，拿出那张纸片，把事情和盘托出。李文韬推了推眼镜，分析道：“从这日期看，他当时可能就有某种想法。这图书馆说不定他常来。”王轩也点头：“对，咱们可以从图书馆查起，看看有没有他借阅记录。”
　　说干就干，第二天晨知许就去图书馆询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查了半天，还真找到了顾晨两年前的借阅记录，其中几本和建筑相关的书，借阅时间和那张纸片上的日期接近。顺着这条线索，晨知许又去问了当时负责这区域的管理员。
　　管理员回忆说：“是有个清瘦的小伙子，常来这看建筑方面的书，后来就没见了。”
　　晨知许的心又揪紧了，不过他更坚定了，一定要找到顾晨，把这份迟到的道歉说出口。
　　那张意外获得的纸片，像一块投入晨知许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它不再是深蓝色笔记本里无声的倾诉，而是一个确凿的、带有时间戳的物证，证明顾晨曾真实地靠近过他的世界，甚至可能怀着与他此刻相似的心情，在这所大学的某个角落驻足、徘徊、失落。
　　“此间再无共听人。” 这七个字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带着锥心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他无法想象，当初的顾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下那幅速写，写下这行字，又将它们遗落或是封存？在图书馆的书页间。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一种将最深的情感托付给时间与偶然的仪式。
　　室友们的支持和分析给了他方向和力量。图书馆的借阅记录和管理员模糊的记忆，像拼图的第一块，虽然零碎，却指向了一个明确的可能性：顾晨对建筑有兴趣，甚至可能曾将Z大作为目标。这个认知让晨知许的心跳再次失衡。
　　然而，现有的线索也到此为止了。茫茫人海，仅凭一个两年前的踪迹，要如何找到一个人？
　　就在焦虑和渴望几乎要将他淹没时，一个蛰伏在心底许久的念头，破土而出——转学。
　　这个念头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从高中时代起，因为父母工作的变动和一些家庭因素，晨知许的求学轨迹就并非一成不变。每隔一两年转换一个新的环境，对他而言，虽是无奈，却也已成习惯。只是这一次，这个“习惯”被他赋予了全新的、主动的意义。
　　既然Z大的线索暂时中断，那么，为什么不将寻找的范围扩大？如果顾晨可以在任何一所拥有建筑或相关专业的大学，那么他就可以去往任何一所这样的大学。这听起来疯狂而渺茫，却成了此刻支撑晨知许的唯一信念。他要的不是安定的大学生活，而是一个找到顾晨、弥补遗憾的机会。
　　这个决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那三位刚刚熟稔起来的室友。他知道这听起来多么不切实际，甚至有些偏执。他将这个计划深埋心底，如同守护一个秘密的誓言。
　　接下来的几个月，晨知许的生活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平行的世界。一个世界里，他依然是那个认真听课、埋头做模型、与室友插科打诨的建筑系新生晨知许。他珍惜在Z大的每一天，珍惜专教里弥漫的模型材料气味，珍惜与李文韬讨论《画法几何》的时光，珍惜张烨带来的八卦和王轩默默递来的温水。这些平凡的日常，因为可能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显得格外珍贵。
　　另一个世界，则是他独自一人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电脑屏幕构筑的寻找地图。他搜索全国各大高校的建筑学院、艺术学院、甚至与“园林”、“城市”、“景观”相关的专业。他浏览这些学校的校园论坛，试图从中捕捉到任何可能与“顾晨”相关的蛛丝马迹。他一遍遍翻看那张泛黄的纸片，试图从那些线条和笔迹中，解读出更多关于顾晨去向的密码。他还尝试联系过去高中时可能与顾晨家有联系的同学，但得到的回复大多模糊不清，只确认顾晨高考后确实离开了A市，似乎去了外地，具体去向无人知晓。
　　时间在寻找与等待中悄然流逝。梧桐叶落尽，北方的冬天裹挟着凛冽的风雪降临。晨知许提交了转学申请，目标是他筛选出的几所位于南方、以园林或艺术设计见长的高校。他给出的理由是“家庭原因”和“个人专业兴趣调整”，这并非全然是假，只是隐藏了最核心的动机。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结束时，转学申请有了回音。他被南方一所历史悠久、以风景园林专业闻名的W大录取，同样是很好的学校，同样有他感兴趣的建筑相关课程。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当他向室友们坦白时，三人都愣住了。张烨第一个跳起来：“不是吧知许？这才刚混熟你就要跑？W大？那么远！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李文韬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探究，他沉默片刻，只是问：“想清楚了？”
　　王轩则是不舍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还会联系我们的吧？”
　　晨知许心中充满了歉意和不舍，但他无法说出真相，只能用力点头：“嗯，想清楚了。家里是有些安排。我们一定会常联系的，你们是我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
　　他收拾行李时，那张深蓝色的笔记本和泛黄的纸片，被仔细地包裹好，放在了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它们是他追寻路上唯一的行囊和全部的勇气。
　　在Z大的日子，如同一场短暂而深刻的梦。他带着满满的回忆和未解的谜题，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车窗外的景色由冬日的萧瑟逐渐变为南国的青翠，他的心也仿佛被这绿色浸润，生出新的期待。
　　W大坐落在以古典园林闻名于世的城市。这里的建筑风格与Z大的厚重截然不同，粉墙黛瓦，小桥流水，充满了灵秀之气。晨知许再次成为了一个“新人”，独自办理手续，熟悉新的校园，适应新的课程体系。
　　安顿下来之后，他的“寻找计划”便再次启动。他走访W大的图书馆，特别是在艺术、设计、摄影类区域流连，期望能再次遇到奇迹。他旁听园林专业的课程，试图在那些可能对古典园林、对“留得残荷听雨声”意境有共鸣的学生中寻找线索。他甚至鼓起勇气，向一些看起来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学长学姐打听，描述着顾晨清瘦、安静的样子，询问是否见过这样一个人。
　　但这一次，幸运女神没有再次眷顾。W大校园里没有顾晨的踪迹，图书馆的管理员对他描述的人没有印象，他旁听的课程里也没有那样一个清瘦沉默的身影。
　　几个月在忙碌的适应和毫无进展的寻找中过去。南方的春天来得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花香。就在晨知许开始感到一丝疲惫和迷茫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个全国性的大学生建筑论坛上，看到了一个ID名为“C. Silence”的用户发布的一组摄影作品。
　　那组作品的标题是《废墟上的生长》，拍摄的是一些被废弃的工业建筑、老城区角落，在自然的力量（爬墙虎、苔藓、从裂缝中探出的小花）和时间的作用下，重新焕发出的一种颓败与生机交织的美。
　　摄影者的构图极其精妙，光影把握充满张力，尤其是对细节的捕捉，带着一种冷静而深情的观察力。
　　这种观察力，与图书馆那张纸片上的建筑速写，何其相似！
　　晨知许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点开“C. Silence”的个人主页，信息寥寥，只有所在地标注着一个英文词：Berlin（柏林）。
　　柏林？顾晨在国外？
　　这个发现让晨知许既激动又沮丧。激动的是，他似乎又一次触摸到了顾晨存在的痕迹；沮丧的是，距离一下子被拉到了大洋彼岸，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他尝试给“C. Silence”发送站内信，措辞谨慎地询问对方是否是Z省A市一中的校友，并提到了自己对那组《废墟上的生长》的欣赏。邮件发出后，便石沉大海。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但“Berlin”和“摄影师”这两个信息，却像新的路标，刻进了晨知许的脑海里。顾晨，那个曾经埋头于书本、清瘦安静的少年，如今在异国他乡，拿起相机，捕捉着世界的影像了吗？这变化让他感到陌生，又莫名地觉得契合——顾晨的内心里，或许一直就存在着一个通过镜头观察世界的、敏感而深刻的灵魂。
　　在W大的第一年就在这种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中结束了。晨知许的专业课学得不错，他对建筑和空间的理解，因为南方园林的浸润而有了更细腻的视角。但他知道，这里依然不是终点。
　　暑假回家，他与父母进行了一次长谈。他没有透露全部真相，只是表达了自己希望有更国际化的学习视野，想去国外交换或者继续深造的意愿。父母对于他再次“变动”的想法有些意外，但看到他态度坚决，且学业并未落下，最终选择了支持。
　　大二开学后，晨知许开始积极准备语言考试和申请材料。他将目标锁定在欧洲，尤其是德国的一些拥有优秀建筑和艺术院校的城市。Berlin，自然在他的名单上。这其中的私心，只有他自己明白。
　　就在他忙于申请事宜时，那个沉寂已久的建筑论坛ID“C. Silence”突然回复了他的站内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谢谢关注。是校友，但抱歉，不便多聊。”
　　语气疏离而客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完全否认。但“是校友”这三个字，已经足够让晨知许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可以确定，这个“C. Silence”就是顾晨！
　　他立刻回复，语气急切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询问顾晨是否还记得他，现在是否在柏林，能否有机会联系。这一次，等待更加漫长，直到他提交完所有申请材料，都没有等到回音。
　　顾晨似乎在刻意保持着距离。是因为过去的芥蒂还未消除？还是因为他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开始了新的生活？晨知许不敢深想，他只能将这份焦灼化为动力，更加努力地准备，期待着踏上那片土地的一天。
　　时光荏苒，在W大的两年学习时光也接近尾声。晨知许的申请终于收到了回音，他成功申请到了德国一所知名大学的建筑学交换项目，为期一年。学校所在的城市，虽然不是柏林，但距离柏林，只有几个小时的火车车程。
　　就在他即将出发前往德国前夕，他再次登录那个建筑论坛，想看看“C. Silence”是否有更新。主页依旧没有新内容，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C. Silence”的所在地更新了，从“Berlin”变成了他即将前往的那个德国城市的名字！
　　命运似乎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又似乎终于显露出它慈悲的一面。他们竟然要去往同一座城市了！
　　晨知许怀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忐忑，踏上了飞往德国的航班。异国他乡的生活充满挑战，语言、学业、文化差异，一切都需从头适应。但他心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他离顾晨从未如此之近。
　　抵达德国安顿下来后，他立刻开始尝试寻找。他根据论坛上留下的极少信息，搜索当地摄影师的展览信息、工作室地址。他走访当地的画廊、艺术书店，甚至去了几所大学的艺术系打听。德国城市不大，但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一个秋日的下午，天空飘着细雨。晨知许根据一个模糊的线索，找到了一家位于老城区僻静小巷里的独立书店。书店橱窗里，正在展示一组关于“城市记忆”的摄影作品。那熟悉的构图，对光影的把握，对细节的专注……是“C. Silence”的风格！
　　他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书店内部不大，灯光温暖，空气中混合着咖啡香和旧书的气味。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书架，最终，落在了靠窗的那个身影上。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低头翻阅一本厚厚的画册。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身形比记忆中更高了些，也更结实了些，但那安静专注的姿态，那头柔软的黑发，让晨知许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教室。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脚步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合上画册，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依旧是那张清俊的脸庞，轮廓比少年时更加分明，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和疏离。他的眼神深邃，在看到晨知许的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无法捕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复杂的暗流。
　　是顾晨。
　　真的是他。
　　两年多的寻找，跨越了千山万水，经历了无数次希望与失望的轮回，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晨知许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哽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颤抖的、带着无尽思念和歉意的呼唤：
　　“顾晨……”
　　顾晨看着他，没有说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像极了那句诗里的意境——留得残荷听雨声。
　　只是，此时此地，共听雨声的人，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两年的时光隔阂。顾晨的目光落在晨知许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良久，他才用那比记忆中低沉了一些，却依旧熟悉的声音，轻声问道：
　　“晨知许……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问题很轻，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晨知许心中激荡开层层涟漪。
　　怎么在这里？为了找你，跨越重洋，辗转万里，只为了这一声迟到的问候，和一句深埋心底太久太久的“对不起”，以及……或许还来得及说出口的其它话语。
　　在异国他乡的这个雨天，伴随着书店里温暖的光和空气中弥漫的旧书香气，悄然翻开。追寻似乎走到了终点，而真正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说不定...是为了让你很容易的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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