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光一现

作者:像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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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跑


      “哥哥”
      年幼的樊夜蜷缩在柔软的单人床上,指尖攥着被角蹭了蹭泛红的眼角。
      床头的台灯晕开暖黄的光,刚好落在书桌前那人挺拔的背影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翻了个身,小脑袋埋进枕头里,稚嫩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平时都是妈妈哄我睡觉,今天没有妈妈哄,睡不着觉”说着往床里边挪了挪,留出的空位刚好能容下一个人的轮廓。
      书桌前的人动作一顿,笔尖悬在纸上几秒,随即轻轻放下笔。
      椅子被拉开的声响很轻,他转过身,逆着灯光的脸庞柔和了许多:“哥哥哄你。”
      樊夜依旧面朝里,后背能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怀抱从身后轻轻拢住他,手臂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既不勒人又足够安稳。
      掌心落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拍着,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层层温柔的涟漪。
      “从前,在瑞典的一个小村庄里……”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樊夜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委屈的抽噎声慢慢平息。
      小樊夜不自觉地往身后那人的怀里靠了靠,睫毛上还挂着的小泪珠,在灯光下闪了闪,最终沉沉睡去。

      可是梦,终将会醒。

      樊夜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病房里的光线柔和,却依旧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大脑一片混沌。
      他稍稍低头,身上穿的是宽松微凉的病号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视线往右挪了挪,右手手背传来一阵轻微的酸胀感。
      抬头望去,透明的输液管里,淡黄色的液体正缓缓滴落,顺着针头渗进血管。
      床边是空的。
      樊夜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委屈感顺着脊椎慢慢往上爬,比手背的酸胀更明显。他动了动手指,输液管跟着轻轻晃动,指尖却碰不到任何人。
      黎韵晨呢?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眼眶有点发热。
      一个护士进来巡视了一圈,刚要走。
      樊夜的声音突然从病床上飘过来,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急切:“没人来看我吗?”
      护士脚步一顿,转过身时手里还拿着查房记录板,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又低头看了眼腕表,语气平和:“现在还没到探视时间呢,他进不来。”
      “他……”樊夜喉结动了动,想问“他还会来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攥紧了被角,指尖泛白,“知道了。”
      护士没多停留,叮嘱了句“手背别用力,想喝水可以按呼叫铃”,便轻轻带上了门。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输液管“滴答滴答”的声响,比刚才更显冷清。
      樊夜侧回身子,盯着墙壁上的斑驳印记出神。
      “1……2……3……4……”
      输液管的滴答声还没数到十,病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力道不算轻,打破了方才的沉寂。
      樊夜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睫毛都在微微颤抖——是他吗?
      可看清来人的瞬间,那点刚冒头的期待就像被冰水浇灭,瞬间冻成了冰碴。
      不是黎韵晨。
      是樊朔城。
      那个他恨不得从生命里剜去、永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父亲。
      男人身形又高又瘦,熨帖的深色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肩线,脊背挺得笔直,看起来干练利落。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只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反倒透着股成熟男人的锐利。
      但这份“体面”,在他看向病床上的樊夜时,瞬间被一层浓重的鄙夷覆盖。
      樊朔城没走近,就站在门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樊夜苍白的脸、宽松的病号服,最后落在他手背上的输液针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的笑:“怎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没有半分关心,只有毫不掩饰的不耐,“我听黎韵晨说,你把自己锁屋里饿了两天?”
      樊夜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指尖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关你什么事?
      他指节泛白,连手背的输液针都跟着牵扯出一阵隐痛。少年别过脸,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不愿再看樊朔城一眼。
      “还真是阴沟里的老鼠,”樊朔城像是没看见他的抗拒,脚步往前挪了两步,声音更冷了些,“人都不敢见,就只会躲在房间里作践自己?不愧是那个女人生的。”
      “闭嘴。”樊夜的声音很轻,眼底翻涌着厌恶和痛苦,“不许那么说她。”
      他最恨樊朔城这样,永远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把他的一切都当成笑话,连他的痛苦,在对方眼里都只是“丢人”的把柄。
      当年妈妈离开后,这个男人就成了他生命里最陌生的“亲人”,除了给钱,从未有过一句真心的关心,如今却跑到这里,用最刻薄的话刺他。
      樊朔城往前又走了两步,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最终停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樊夜,眉峰拧成一道冷硬的折痕:“你以为锁起门来作践自己很能耐?知不知道黎韵晨那小子给我打电话时,我有多丢脸?”
      樊夜死死盯着他,瞳孔缩了缩,睫毛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攥紧床单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绪。
      “对了,”樊朔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他漫不经心地划了两下,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嘲讽,“你妈妈现在在国外过得可是潇洒呢。”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樊夜,虽然距离有点远,樊夜看不清具体内容,却能模糊看到朋友圈里的风景照——蓝天白云,看上去是欧式建筑,照片里的女人笑靥如花,和记忆中温柔却疲惫的模样判若两人。
      “一会儿飞欧洲,一会儿飞南美,回到父母身边还真是自在。”樊朔城收回手机,眉头皱了皱,语气里满是不屑,“怕是早就沉浸在环游世界的快乐中,早把你这个拖油瓶忘了吧?”
      “你闭嘴!”樊夜终于忍不住爆发,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压抑不住的哽咽,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瞬间红了。
      他最恨别人提妈妈,尤其是从樊朔城嘴里说出来,带着这样的恶意。
      樊朔城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语气更刻薄了:“怎么?我说错了?她要是真惦记你,会这么多年不回来?会让你一个人躲在屋里饿到进医院?”
      樊夜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又疼又闷。
      樊朔城被樊夜那沉默的、像淬了冰的眼神看得心头火直窜。
      “你看什么看?”他低喝一声,怒火瞬间冲昏了理智。
      脚步往前一跨,高大的身影彻底笼罩在病床上方,阴影压得樊夜几乎喘不过气。
      下一秒,樊朔城猛地伸出手,精准地攥住了樊夜没输液的左手手臂。
      力道大得惊人,指骨死死扣着少年纤细的胳膊,指甲更是狠狠嵌入皮肤,像是要掐进肉里。
      樊夜能清晰地感觉到指甲尖端带来的刺痛,顺着手臂蔓延开来,疼得他浑身一僵。
      可樊朔城还嫌不够,手指又加了几分力,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捏碎。
      他俯下身,脸凑得极近,冰冷的气息喷在樊夜脸上,眼神里的厌恶和狠厉毫不掩饰:“我告诉你,樊夜,你就一辈子烂在家里吧。”
      “像你这样阴沉、懦弱的东西,除了躲起来作践自己,还会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像冰锥,扎进樊夜的心里,“没人会在乎你,没人会记得你,到死都没人会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樊夜的废物。”
      樊夜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吼出声,只是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樊朔城。
      他就那样看着,一动不动,仿佛要把樊朔城的模样、他的语气、他指甲掐进皮肤的痛感,都刻进骨子里,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手机震动的嗡鸣在寂静的病房里突兀响起,樊朔城手上的力道骤然松开,像是丢弃什么脏东西似的甩开樊夜的胳膊。
      被掐过的地方红痕交错,指甲印深深嵌在苍白的皮肤上,透着吓人的红。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脸上,刚还满是戾气的眉眼,竟瞬间柔和了几分。
      瞥了眼樊夜惨白如纸、眼底翻涌着恨意的脸,他勾起唇角,带着几分刻意的炫耀,按下了免提。
      “爸爸~在哪啊?”
      电话那头传来稚嫩软糯的孩童声音,带着奶气的黏人,和这病房里的冷硬格格不入。
      樊夜浑身一僵,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中。
      他怔怔地看着樊朔城,大脑一片空白。
      那声音……是个小孩子?
      樊朔城对着电话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刚才掐他时的狠厉判若两人:“爸爸在外边办点事,朝朝乖,再等一会儿,爸爸忙完就回家陪你好不好?”
      “好~”电话里的小孩脆生生应着,还奶声奶气地补了句,“要蛋糕!”
      “没问题,”樊朔城笑着应下,语气里的宠溺毫不掩饰,挂了电话后,又瞥了樊夜一眼,那眼神里的讥讽比刚才更甚,像是在说“你看,有人等着我疼,而你什么都不是。”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渐行渐远,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只留下樊夜一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樊夜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不在乎樊朔城的冷漠,不在乎他的刻薄。
      可刚才那道稚嫩的声音,那句亲昵的“爸爸”,还有樊朔城许久未对他有过的温柔……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剜开了他早已结痂的伤口。
      朝朝?
      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吗?
      爸爸有新的孩子了?
      这个认知像冰水,顺着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他心里所有的火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意和空落。
      妈妈离开了,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没人再需要他了。
      樊夜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掐得红肿的胳膊,指甲印清晰可见,疼得钻心,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樊夜顾不上身上松垮的病号服还沾着消毒水的冷味,指尖发颤地拔下手背的输液针
      针尖脱离皮肤的瞬间,他死死摁住渗血的针孔,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床头柜上搭着套没见过的衣服,他来不及细想,胡乱套上外套,拉链卡在领口也不管,低着头走出病房,混进走廊里攒动的探视人群。
      离开了住院部。
      消毒水的气味被人群的烟火气冲淡时,他已经撞开住院部的玻璃门,冷风扑在脸上,针孔的疼才顺着血管漫上来。
      黎韵晨正站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蒸笼旁,指尖捻着刚温好的米粥包装袋。
      白雾裹着米香漫上来,他晃了晃手机想给樊夜发消息,却先瞥见父亲的微信:“爸这边事提前收尾了,你今天收拾下东西回家吧。”
      他指尖顿在屏幕上。
      黎韵晨攥着还热乎的米粥,鞋跟在住院部光洁的地砖上敲出急促的响。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
      空的。
      床上是空的。
      只有那根输液针软塌塌地耷拉在床沿,针尖还沾着点未干的血痕。
      刚才还温着的米香,此刻混着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冷而涩。
      黎韵晨的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赶紧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出事儿了!”少年声音里带着没压下去的慌,“爸!快联系樊叔叔!樊夜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黎成浩似乎并不着急:“他啊,已经出院了,没事儿不用急。爸爸这边提前完事啦,你收拾收拾,待会儿去他家小区保安亭拿你的东西就行。”
      “出院?”黎韵晨的呼吸骤然一沉,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他怎么可能出院?他昨天晚上才刚送到医院……”话没说完,那根沾着血痕的针头突然在眼前闪过,他心口猛地一揪。
      “我得去看他!”黎韵晨平时沉稳的语调都破了音,“他身体虚得很,樊叔叔根本顾不上他,他家里肯定没人照顾他。”
      “真的没事的,快回家吧,爸爸马上到家了。”手机听筒里黎成浩的安抚轻描淡写,他却越听心越沉,指尖攥得手机壳发烫:“爸,你现在就把樊叔叔的电话给我!”
      “哎呀,真没事。”黎成浩的语气带着几分敷衍,“你樊叔叔早就请了护工盯着,哪用得着你瞎操心?高三下学期多关键啊,心思该放在学习上,别为不相干的人分心。”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病房里那根沾着血的针头、樊夜昨晚刚被送上救护车那苍白的脸在脑海里反复闪回,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闷得发疼,“他是自己拔针走的!怎么可能是樊叔叔接走的啊?”
      “好啦好啦,真没事。”黎成浩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哄劝,“赶紧收拾东西回家,爸请你吃楼下那家你爱吃的板面。”
      板面?黎韵晨攥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
      此刻他哪有半分心思惦记吃食?
      他太清楚樊夜在樊叔叔心里的分量——从少年提起时冷淡的语气,到第一次见面就撞见的胃痛难忍,哪一样不是被忽略的证明?
      所谓的“护工”,恐怕也只是樊叔叔随口的托词。
      黎韵晨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
      他对樊夜的那份怜惜来得蹊跷,像是刻在骨血里的熟悉,明明想不起缘由,却在得知少年独自离开的瞬间,揪得他喘不过气。
      他只想立刻找到樊夜,确认他安好,哪怕只是看着他好好喝一碗热粥也好。
      “爸,我不能回去。”黎韵晨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必须去看看他,不然我不放心。”
      黎韵晨没给黎成浩再开口的机会,匆匆挂了电话,攥着还温热的米粥就往住院部外冲。
      冷风刮得他脸颊发疼,他却顾不上裹紧外套,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刚停稳,他就付了钱狂奔,踩着小区石板路的脚步声都透着急。
      电梯数字跳得格外慢,他盯着显示屏攥紧了拳头,直到“叮”的一声抵达12楼,几乎是踉跄着扑到1201门口。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内,手里拎着个没系严的黑色垃圾袋,脸上满是疑惑地打量着他。
      垃圾袋的缝隙里,能清晰看到豆腐包装盒的边角。
      黎韵晨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下,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
      原来樊叔叔真的请了护工,而且看这清淡易消化的食材,倒像是个细心专业的。
      他对着女人微微颔首示意,压下心里的躁动,转身按了下行键,电梯门缓缓合上时,手里的米粥还留着余温。

      不过半个钟头,房门再次被拉开。
      方才那位中年女人已经换好了蓝色工装外套,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清洁工具包,临走前对着屋内扬了扬声:“小伙子,屋子都收拾干净啦,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全屋打扫我们可是专业的。”
      卧室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应和,是樊夜的声音——没有温度,也听不出情绪。
      樊夜蜷缩在床角,窗帘紧闭。他没开灯,任由自己沉在阴影里,胃里的隐痛时不时翻涌上来,却远不及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寒凉。
      北京的二月,好冷。
      樊夜的心,也好冷。
      连樊夜自己都不知道,豆腐的保质期已经过了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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