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丰第一女牢头

作者: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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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密州来客宁夫人


      入夏昼长,五更天晓。
      宵禁一过,起早干活的农夫匆匆赶往郊外伺候两亩薄田;各家商铺大门敞开,伙计打着哈欠支起窗户;街上卖炊饼的挑夫带来阵阵麦香,那竹篾盖子盖不住热气,混在早晨的雾气里,打着旋往天上去了。

      热闹与虎门无关。
      虎门前的街道还是这样静,晨起风凉,祁颂雪甫一出门就被冷风吹灭了睡意,她抱起葡萄酒,双臂交叉在胸前,搓搓胳膊让身体热乎些,快步往家走去。

      街口恰巧撞见上值的禁子,那人左右看了好几遍才认出祁颂雪,他可从没见过祁颂雪穿过女子装束,着实新鲜。
      “祁牌爷,昨个不是你当值啊,怎的穿成这样来牢里?”

      调笑的话听多了,骂也骂过了,可这些榆木脑袋只能装些黄汤,听不进任何道理,祁颂雪实在是懒得计较。
      祁颂雪冷哼一声:“快些上值去吧,今日有的你忙,还有空来管我。”
      说完,祁颂雪便向东去了。

      这话真不是冷嘲热讽,而是善意提醒。
      且不说死掉的司狱,光是越狱被抓回去的三个死囚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时间紧迫,祁颂雪只打扫了点明面上的疏漏,没有仔细审问,也没走流程,她只是将自己摘了出来,整理了一份连自己看着都能笑出声的口供——
      她不过是一个被逃犯惊醒的、恪守职责的好狱卒罢了,就是可惜,没能救下周司狱,她哭了一夜,现在才离开,也算是尽了同袍之谊。

      反正东林巷离着虎门不过两条街,还有唐大林在途经路上提前伪造的打斗现场,以快班那几个夯货的本事,多半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们这些人里但凡有个顶事儿的,那张典史能来找她当什么暗桩吗?

      虎门三年,祁颂雪对县衙里的弯弯绕绕十分清楚。

      清丰县不算富饶,但民风淳朴,景明人和。
      虎头牢是战乱时分兴建的,审的都是军队案子,抓的都是叛军细作,自圣人生母孝纯太后垂帘听政后,以雷霆手段整治内乱,又击退朔北林国,换来数十年和平,虎头牢也渐渐空了下来。

      清丰县这些年没出过什么大案,除了三年前的劫狱和最近两个知县的死。
      不过两个知县都是以自杀结案的,虽也起了一些鬼神之说,终究不是什么大事。

      隔壁汀兰县三天一个杀人案,两天一个纵火案,县牢都不够用,相比之下,虎门牢里现在关的大部分都是酒色之徒,偶有两个大盗和贪商。
      锦衣卫要征用无间狱肯定是仔细盘算过的。

      无间狱设计精妙,刑具众多,光是匣床就有好几张,还有各色重枷,不利用起来实在浪费。
      说起那几个重枷,祁颂雪还准备再改良一下——冬日里用铸铁打一圈围边,夏天就弄几张羊羔皮子盖在上面,冬凉夏暖,妙哉!

      这样想着,路边渐渐热闹起来,抬眼,已入东林巷。
      祁颂雪深吸一口气,疲惫一扫而空。
      回家!

      对于每一个狱卒来说,回家就是一天里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牢里暗无天日,刑讯室更是白的黄的红的变着法地流着,活脱脱是个血池炼狱,日子长了,任谁都会恍惚。

      为什么这禁子名列贱役末位,说白了,那就不是正常人该干的活!
      当值一天下来,官服又臭又酸,比她爹腌坏了的咸菜都难闻。

      一开始祁颂雪还一天洗三次澡,哪个姑娘家不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呢?更何况家里还住着个长得跟白瓷般俊逸的读书郎,祁颂雪不想在宋清面前失了面子。
      后来,还是宋清开解她:“能靠自己养活这个家,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宋清总是这样温柔地坐在一旁温书,会在她值夜回来的时候为她温一壶酒,煮上一碗热汤面,味道跟巷子口的孙嫂子家的一模一样。
      宋清赶考之后,祁大顺做了几次都不是那个味道,祁颂雪这才知道,是宋清跑去跟孙嫂子学了好几次,作为交换,宋清免费给她写了半年书信。

      “这可是举子给我家写的牌匾。”孙嫂子每天早上一开摊就拿这个木头牌子吹嘘。
      劣质潮湿的槐木板上,墨迹晕开,上书‘孙记面铺’四个大字,笔致圆融冲和而有遒丽之气,颇有虞永兴之韵,外柔内刚,君子藏器。

      祁颂雪不大懂字,这都是应有书院来拜访宋清的学子们说的,不过看得多了,祁颂雪也能觉出一些意趣,偶尔也会临他的帖子,但她的字总是用力过猛,一点儿也不灵动,反倒爱出锋,恨不得把纸张戳破。

      “来一碗热汤面。”
      每次想起宋清,祁颂雪就会来点一份热汤面,二两青菜一勺猪油配上孙嫂子自家酿的酱油,咸香爽口,令人食指大动。

      孙嫂子正忙,回了句:“得嘞。”
      她连头都没抬,只顾着同面前一个贵妇打扮的人说话。

      这东林巷鱼龙混杂,多的是歌舞乐伎,还有壮班衙役和狱卒,许多初来清丰的外乡客也会把落脚点选在这里,毕竟管得不严。
      在东林巷,连小商小贩都算得这巷子里的正经人家了,谁会有这样身穿罗裙的富亲戚?祁颂雪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妇人穿的是云水锦的袄裙,芽儿绿色,庄重中带了些俏皮,上绣云霞纹,头上钗翠,腰间却没什么物什,想来也不是什么官宦夫人。看这模样也就二十出头,大抵是个商户家的娘子。

      只听她开口道:“你与宋举人关系不错?”
      孙嫂子心直口快:“那是自然,自打他六年前搬来东林巷,就常在我这里吃面,我们太熟悉了。”

      妇人扔下一锭银子,少说有十两,祁颂雪拼死拼活一晚上也才这个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那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他家里人。”妇人说明来意,“我是密州织造下的锦庄老板娘,夫家姓宁,在密州小有名气。我有个弟弟与宋举人一同入京赴试,两人相谈甚欢,便说要将我那夫家的妹妹介绍给宋举人,我觉得唐突,但又不好拂了弟弟面子,这才来登门问问。”

      “啊……”孙嫂子看着这钱,犹豫片刻,还是没收,“那你来得不巧,这宋举人无父无母,来东林巷是住在他丈人家的,你这钱我不能收。”

      “丈人?住在这儿?”
      宁夫人蹙眉不悦,没想到这个宋举人竟然早有婚配,还是在这样的人家里。
      她听弟弟说那宋清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才学通达,说不好要连中三元呢,这才赶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是个棘手的。

      忽然从灶上伸出一只沾了面粉的手拿住了这十两银子。
      “既是您弟弟与宋举人有个同窗之谊,又何必来这里跑一趟,直接去上京城要人就行。宋举人在清丰县没跟脚,他那个未婚娘子是个卒子,虎头牢听过吗?她在那儿当差,凶名在外,贱役一个,做不得举人娘子。”
      说话的正是孙家当家的,个子不高,看着也老实,就是说话十分不中听。

      宁夫人被这话点醒,决定多了解了解形势:“来碗面吧。”
      “不卖!”孙嫂子上去就给了孙当家的一拳,“你个见钱眼开的,那祁大哥还救过你呢,颂雪平日里对你多好,你为了十两银子全然忘了?”

      “妇人之见!那祁颂雪干个卒子一年都挣不了十两,你要真为宋举人好,就放他当个乘龙快婿,日后还能报答你呢!”孙当家自以为想得清楚,他收好银子,招呼宁夫人,“我卖!”

      巷口多的是看热闹的人,尤其是跟祁颂雪和宋清沾边的消息,他们更是爱听。
      女牢头和少年举人,青梅竹马,天差地别,不比那些说书先生陈词滥调的话本子带劲儿。

      不知谁先开口:“我说这位宁夫人您可就死了这条心吧,咱们前前大老爷要把女儿许给宋举人,还拿祁牢头的活计威胁宋举人,宋举人檄文一封直接送去州府,还要给大老爷告了,说自己不可能抛弃祁牢头。”

      对面门面的伙计出来搭话:“那是,后来咱们前前大老爷就死了,就在年关上,可惜宋举子赶考去了,不然高低要买个炮仗庆祝一下的。”

      “你们懂什么?那是宋举子没见过世面呢,真去了上京城,乱花渐欲迷人眼,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而且这男人就得抢,抢来就是自己的。”那边晚香楼的妈妈正在买包子,忙不迭插几句嘴,“那当狱卒的臭死了,没对比就没伤害,宋举子是还没见过真正的女人!”
      说完,那妈妈扭了扭身子,惹来一阵哄笑。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食客们也顾不得吃面了,只管竖起耳朵听着。
      “说够了没?”祁颂雪俯身将酒坛放在安全的地方,还不忘拿草挡了一下。

      大家被这声中气十足的质问拿捏住了,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孙嫂子循声望去,这落魄的青衣女子竟然是祁颂雪!
      孙嫂子忙把孙当家手里的十两银子抠出来,急慌慌塞到祁颂雪手里:“颂雪,你孙大哥脑子不清楚,你别往心里去。”

      祁颂雪接过荷包,掂量了掂量。
      “看来真是个有钱人,就是人太蠢。”

      宋夫人还没算蠢到家,反应过来祁颂雪的身份。
      “你就是宋举人的未婚妻?行事竟如此粗鄙!”
      祁颂雪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粗鄙与否,碍着你什么事了?”

      “看你也是个识字的,我劝你还是另觅良人的好。”宋夫人睨了祁颂雪一眼,“这想要捉婿的可不止我们一家。”
      这个时候,最适合逞口舌之快。
      祁颂雪朝着宁夫人走去,边走边说:“那我就一家一家打过去。”
      宁夫人捂着心口,害怕得倒退:“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接着说!比这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你就这点词儿的话,可伤不得我分毫。”
      祁颂雪抽出鞭子,往地上一甩,清脆有声,鞭尾不偏不倚扫到宋夫人的钗翠,晃了宁夫人一个踉跄

      昨天还是太累了,祁颂雪觉得手腕泛酸,甩鞭子都使不上劲儿。
      她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腕,环顾四周,看客众多,正适合扬威。

      祁颂雪将荷包扔还给孙嫂子:“孙嫂子,这十两银子,买你摊子一天。”
      孙嫂子慌乱接过荷包,立马躲到一边,邻居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见孙嫂子躲起来,祁颂雪这才半蹲身子,拧腰甩鞭,鞭子顺着她的胳膊画了一个大圈,所到之处木碎瓦落,若是打到人身上必定皮开肉绽。

      原本看热闹说话的人被这一鞭子打醒,顿时尖叫着四散,祁颂雪踏步上前,飞快挥鞭,手起鞭落,给所有嚼舌头的全都赏了一鞭子。
      飞沙走石,面摊的棚子直直砸了下来。

      孙当家又惊又气,抱着棚柱大喊:“祁颂雪你不过是个卒子,出了虎门牢什么都不是,怎么敢当街行凶?”
      祁颂雪挑眉:“怎么,不服?”

      孙当家梗着脖子大吼:“不服!我要找新上任的大老爷告你!”
      “有本事去告。”
      祁颂雪冷哼,直接用鞭子将人卷到身前,拿出自己的新腰牌。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孙当家颤颤巍巍地看向那个铜牌,上书八个大字——清丰县虎头牢司狱。
      这是,升官了!
      孙当家的眼里一下子没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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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04.密州来客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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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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