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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铺着竹席的地面上洒下一地斑驳的碎金。矮几上,一盏清茶正袅袅地升腾着白汽,茶香与满屋的竹香交织,沁人心脾。书架旁,一只小小的竹编香插里,一线安神香正寂静地燃烧,青烟笔直而上,颇有一番韵味。
花疏月趴在古琴架前,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发梢轻扫着琴案上暗红色的漆面,手指无意识的略过青烟,眼神却直直的看着对面蒲团上打坐的男子。
男子一身紫袍之上,银白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白发如月华流泻,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色,随意披散在肩头。
他的双眸轻阖,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年岁。长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线薄而轮廓分明,嘴角天然地带着一种对周遭一切的漠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白皙的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轻掐着一个玄奥的指诀,置于身前。此时万籁俱寂,唯有风吹过窗棂的微响。
“咕……”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花疏月的腹部传来,突兀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这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回响。
花疏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脸上那原本专注的神情瞬间维持不住,一抹极淡的红晕迅速爬上她白皙的耳尖。她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唇角轻轻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了自嘲、尴尬和“真是煞风景”的复杂表情。
蒲团上的白发男子,依旧闭目端坐,身形未有丝毫晃动,仿佛真的神游天外,未受凡俗声响干扰。只有他置于膝上的那根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动了一下。
他浓密的眼睫微颤,并未睁开眼,但那淡色的唇却轻轻开启,吐出一个平静无波的音节,打破了沉默。
“饿?”
仅仅一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足以让花疏月脸上的红晕更深一分。
“没有没有,您继续”
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又或者只是为了打破这让她脸颊发烫的沉默,花疏月轻咳了一声,视线依旧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紫砂香炉上。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着她熟悉的、属于他的冷冽檀香。
“那个……”
她的声音比平时略微软糯,带着点不自然的停顿,“我是说……今天的安神香,味道似乎淡了些?”
她找了个无比蹩脚的问题。甚至不敢去看他是否睁开了眼,只是专注地盯着那缕青烟,仿佛能从中研究出什么玄奥至理。
这话题转换得生硬至极,连她自己可能都意识到了。话音刚落,她就在心里懊恼地叹了口气。这比沉默更显得欲盖弥彰。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眸温柔地看向她
“时辰不早,该用膳了。”
然后用行动终结了她的尴尬和饥饿,直接起身,宽大的紫袍如云流动,向外走去。
花疏月站在原地,微微抿了抿唇。尴尬渐消之后,饥饿感变得更加真实和迫切。她再次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挪动脚步,也朝外走去。
方向,自然是膳堂。
“那什么,天师大人,我想吃肉…”
她坐在宽大的木桌前,对着眼前满满一桌的菜肴,一张俏脸几乎皱成了苦瓜。
清炒时蔬、翡翠豆腐、香菇扒菜心、竹荪清汤……林林总总,若是平日,她或许还会赞一句“厨艺精湛”,但此刻,在她饥肠辘辘、渴望能有点“硬货”的时候,这一片绿意盎然的素净,只让她感到一阵欲哭无泪。
她的目光从一道菜扫到另一道菜,眼神里的期待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深深的无奈。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烤得金黄流油的鸡腿、炖得烂熟的红烧肉、甚至只是一碗简单的、带着油花的肉丝面……与眼前的现实形成惨烈对比。
“修道之人不沾荤腥,阿月的师傅没有提过吗?”
端坐在她对面的白发男子眼眸含笑,他拿起公筷,姿态依旧优雅,却多了份不容拒绝的体贴,夹了一块烹制得极为入味、看起来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素烧鹅”,放入她碗中。
“尝尝这个,”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
“厨子花了些心思,味道尚可。总比饿着肚子强,嗯?”
那个尾音微微上扬的“嗯”,带着一丝哄骗的意味,让花疏月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我师傅说了,我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以前在山上,我还经常去偷他的酒喝呢”
想起千里之外的师傅,花疏月瞬间感觉鼻子一酸
“楚无羁就是这么教你的么,看来过去十几年,他也是一点长进没有”
一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声音自她背后传来,花疏月下意识的转身站起来,却猝不及防的撞向与背后之人。
她在混乱与仓促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这张脸,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身后之人,棱角分明的轮廓,挺直的鼻梁,薄而形状优美的唇。拥有着近乎完美的、令人过目难忘的英俊,不过这张俊脸上此刻正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讥诮。一头如月华流泻的白发,以及那一身象征著尊贵与神秘的深紫色袍服。这人她再熟悉不过。
“国师,国师大人…”
她踉跄着拉开与萧玄渊的距离,一道紫色的身影却无声无息地移至近前。凌霄没有看花疏月,而是直接隔在了她与萧玄渊的中间,用自身的存在切断了那令人不适的对视。
他依旧微笑着,那笑容挂在唇角,仿佛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分毫。之前的温和荡然无存。
他稳稳地隔在花疏月与萧玄渊之间,宽大的紫袍袖摆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语气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向对方
“阿渊,不得无礼,阿月是我的人”
“我的人”这三个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既是说给萧玄渊听,或许也是告知膳堂内的所有人。
萧玄渊脸上的讥讽更浓。他冷冷的甩了甩被花疏月碰过的衣袖,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的人?沈凌霄,她不是流光,楚无羁当年带走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都过去了几百年,你为什么就不能清醒清醒?”
“我从未把她当做是谁的替身,你也当知晓她不是替身,阿月就是阿月,我心中从来就只有她一人”
凌霄向花疏月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在膳堂略显昏暗的光线下,肤色显得尤为白皙。他此刻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安抚力量。
“我们走吧”·
她的目光快速掠过凌霄温柔却坚定的眼眸,又扫过他身后那个脸色愈发冰寒、嘴角讥诮几乎凝固的萧玄渊。最终,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慢慢的把自己微凉、带着些许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了凌霄的掌心。
在他们双手交握的瞬间,萧玄渊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讽刺的冷笑,但并未再出言阻止。
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眼神深处翻涌着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嫉妒?是愤怒?他自己也不知道,千百年的岁月里,身负着监督王朝的重责,早已没了言情的资格,他能做的,只是一句无能为力。
凌霄握住花疏月的手,力道温暖而坚定。他不再看萧玄渊一眼,牵着她,转身便走。紫色的袍袖拂动,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花疏月被他牵引着,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白发紫袍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开,身影在空旷的膳堂里显得格外孤寂而诡异,仿佛一个被遗弃的破旧神像。
凌霄牵着花疏月的手,无视身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径直离开了膳堂。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廊之外,膳堂内那几乎凝固的寂静才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两位……两位大人竟然……”
·“那位姑娘是谁?竟能让凌霄大人如此维护?”
·“这妖女生的艳丽非常,莫不是上天派来试探凌霄大人道心的?………”
·“刚才那气势,我差点喘不过气……”
·“凌霄大人竟然笑了,虽然更可怕了……但他对那姑娘伸手时,好像是真的……”
·“祸水啊……这妖女怕是要惹上大麻烦了……”
众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畏惧、好奇,以及一丝事不关己的兴奋。有人偷偷瞄向萧玄渊站立的方向,又迅速低下头,不敢直视。有人则望着凌霄和花疏月离开的门口,眼神复杂,交头接耳。
萧玄渊依旧如同冰雕般伫立。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将所有试图靠近或过多关注他的目光都冻结在外。他缓缓转动视线,冰冷地扫过膳堂内议论的众人。那目光所及之处,私语声会瞬间消失,被一种恐惧的寂静取代,直到他消失,那压抑的议论才会再次如野火般复燃。
无人注意的角落,怀清看着凌霄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面前的热茶,终是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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