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境主

　　殿阁主人桓公须发皆白，正打理着药草，见来人便露出慈祥的笑容：“二殿下今日怎么得闲来老夫这儿？”

　　“桓公伯伯，”子书镜难得放软了语气，将躲在她身后的云逸轻轻推到身前，“请您帮我看看。”

　　云逸怯生生地抬头，学着子书镜的样子，“桓公伯伯好。”

　　桓公笑眯眯地点头，目光在触及云逸时却微微一顿。他未多言，只引着云逸走到殿阁中央的符文光阵中。

　　随着桓公指诀变幻，光阵缓缓旋转，柔和的光芒将云逸完全笼罩。接着桓公闭目凝神，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这是被阴毒秘法强行禁锢了生长，若非身负上古血脉，怕是早已……”

　　他挥手撤去光阵，看向子书镜的目光带着深意：“二殿下，这手法之狠绝，是要让他的肉身永远停滞！”

　　殿内霎时寂静。

　　子书镜回头看了一眼云逸，又看向桓公：“桓公伯伯，那有没有稳妥些的法子，能破解这秘法？”

　　桓公捋着长须，目光在云逸和子书镜之间逡巡片刻，脸上露出一种尴尬的神情。他沉吟良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压低声音道：“法子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彻底变回原形。”

　　子书镜眸光微亮：“变回原形？然后呢？”

　　“然后……就从原形开始，重新温养。”桓公的话语变得有些含糊其辞，“就如同……如同养育一只真正的幼蛇那般，悉心照料，待其血脉本源在原始形态下得到充分滋养，积蓄足够的力量，养到一定的……呃，时候……”

　　子书镜见他吞吞吐吐，不由追问：“养到一定时候，就好了？”

　　桓公像是被呛到一般，猛地咳嗽了几声，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子书镜：“这个……这个……殿下，到时候您自然就知道了！老夫……老夫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您回去多看看养蛇的典籍，尤其是关于九头蛇一族的习性记载，自然……自然就明白了！”

　　他说完，生怕子书镜再继续追问下去，几乎是半推半请地将他们送出了殿阁。

　　子书镜看着身边也和自己一样一脸懵的云逸，眉头紧锁。心想桓公这反应太过蹊跷，言语间未尽之意让她心生疑窦。

　　“养到一定的时候……”
　　“多看看养蛇的书籍……”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这几个词在她脑中盘旋。她隐隐觉得，这“破解之法”背后，恐怕还藏着什么桓公难以启齿的关窍。

　　回到客栈后，子书镜立马吩咐桃桃：“回去后，将宫中所有关于蛇类，尤其是九头蛇饲养、习性的典籍，全部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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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返回天境的日子就要到了，子书镜感到有些烦躁，天境规矩森严，神族聚居之地，云逸这一身妖气，以及那过于引人注目的九头蛇原形，都是麻烦。

　　“桃桃，去将敛息珠取来。”她吩咐道。那是一件能遮掩气息的宝物，足以让云逸在寻常神族面前不露破绽。

　　然而，更大的问题在于他的原形。九头蛇真身庞大无比，若在天宫显露，顷刻间便会引来巡天卫。

　　子书镜沉吟片刻，指尖凝聚神力，点在云逸眉心。“变回你原本的样子。”

　　柔和的光芒闪过，庞大的九头蛇再次出现，几乎挤满了整个院落，九个脑袋有些无措地晃动着。

　　子书镜摇头，“太大了，天境容不下你这般模样。试着……变小些。”

　　云逸摇了摇头，又些难为情：“我做不到……”

　　子书镜只好亲自施法，双手结印，清喝一声：“大小如意，收！”

　　庞大的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然而这变化之术似乎极耗心力，云逸发出不适的嘶鸣，身躯在收缩到水桶粗细、长约一丈时便剧烈波动，难以继续。

　　子书镜只好撤去了法术。看着眼前这条依旧称得上“庞然大物”但总算不至于惊世骇俗的九头蛇，她叹了口气：“罢了，就这样吧。”

　　她将敛息珠化作一枚不起眼的颈环，戴在中间那颗主首的脖颈上。妖气瞬间被完美掩盖，此刻的云逸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颇具灵性只是体型稍大的灵蛇。

　　子书镜凝视着那双又大又圆却依旧清澈的蛇瞳，“记住！在天境，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可变回人形”

　　九头蛇乖巧地点了点中间的脑袋，其他八个脑袋也跟着上下晃动，显得有些笨拙，却又异常温顺。

　　子书镜看着这副景象，唇角不自觉地微扬，随即又迅速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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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天境时，子书镜乘上了她那架由四匹天马拉着的华丽云辇。桃桃与子书镜坐在云辇里，阿木在前面驾驶着天马，而缩小了体型的九头蛇云逸，则被缠绕在云辇后方特制的横栏上，远远望去，像是辇车上一道奇异的装饰。

　　穿过云层，天境那由白玉构筑的门户已然在望。巡守的天兵见到帝姬仪驾，纷纷跪下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辇车后方那条拥有九颗脑袋的“灵蛇”所吸引。虽说天境奇珍异兽不少，但形貌如此特异的却也罕见。

　　“殿下，您这灵宠……颇为神异啊。”守门神将忍不住赞叹。

　　子书镜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缠绕在横栏上的云逸，九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流光溢彩的景象，但他谨记子书镜的吩咐，一动不动，连嘶鸣都憋在喉咙里，只有中间的主首微微歪着，流露出几分天真。

　　然而，这份“乖巧”并未持续太久。

　　进入南天门，沿着贯穿天境的虹桥飞行时，路旁仙树上结着许多散发着诱人清香的琼玉果，让饿了许久的云逸有些躁动。一颗蛇首忍不住悄悄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住一枚路过的仙果，囫囵吞下。

　　动作虽快，却被旁边驾着仙鹤的老仙官看了个正着。老仙官瞪大了眼，指着云逸：“帝姬殿下，您这蛇……它、它偷吃小仙准备献给境后的贡果！”

　　子书镜眼角微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仙官看错了，本帝姬的灵蛇一直安分守己。”她指尖微动，一道神力轻轻敲在云逸那颗“作案”的蛇头上。

　　云逸吃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其他几个脑袋也同时耷拉下来，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这小小的风波刚过，云辇行至天河畔。清澈的河水中，三帝姬子书琪正在河边玩耍，云逸似乎对那亮晶晶的河水极为好奇，一颗蛇首忍不住垂下，想去触碰水面。

　　“不可！”桃桃低声惊呼。

　　却已来不及。蛇首触及水面，惊散了聚集的星辉，也溅起偌大水花，将岸边子书琪的霓裳打湿。

　　子书琪惊呼着飞开，待看清是二姐的座驾，敢怒不敢言，只投来幽怨的目光。

　　子书镜深吸一口气，回头冷冷地瞪了云逸一眼。

　　九颗蛇首瞬间僵住，然后齐刷刷、慢动作地缩回横栏后，紧紧挤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这样就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不容易抵达子书镜的“镜宸宫”，遣退了引路的天官，云逸立刻从横栏上滑下，庞大的身躯盘踞在宫殿光洁的白玉地板上，九颗脑袋都低垂着，一副等候发落的可怜相。

　　子书镜屏退左右，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这副模样，想到一路上的鸡飞狗跳，本想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抬起头来。”

　　中间的主首小心翼翼地抬起，灰绿色的蛇瞳怯生生地望着她。

　　“可知错了？”

　　九颗脑袋齐刷刷点头

　　“在这天境，不比人间，一举一动都需谨言慎行，记住了？”

　　又是齐刷刷地点头。

　　子书镜看着他这副蠢笨却又努力想听话的样子，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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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镜宸宫已数日，云逸始终保持着九头蛇的形态，盘踞在子书镜寝殿外侧的偏殿中。子书镜下令宫人未经传唤不得入内，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清晨，桃桃正给子书镜梳妆，花花急匆匆进来禀报：“殿下，三帝姬往这边来了，说是……要来看看您”

　　子书镜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那日天河畔的闹剧，果然还是引起了子书琪的好奇。

　　她立马从屉盒里拿出缩小草，起身走向偏殿，云逸看见她来了，乖巧地晃了晃九个脑袋。

　　子书镜用缩小草点在云逸中间的头颅，“变小！”

　　九颗头颅隐去八颗，只余一颗小巧蛇首恹恹地搭在她腕间。

　　恰在此时，子书琪带着侍从径直闯入，正好看见这一幕。子书镜腕间缠着一条晶莹如玉的小蛇。

　　“二姐这是......新养的灵宠？”子书琪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小蛇。

　　子书镜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轻轻抚摸着小蛇，“是啊？在外面玩儿的时候捡到的一条玉鳞蛇罢了。对了，三妹擅闯我的寝宫，所为何事？”

　　子书琪轻笑：“听说二姐近日闭门不出，连父神召见都推了，妹妹担心得很。”她突然伸手想触碰小蛇，“这小东西倒是别致......”

　　小蛇突然昂首，露出尖牙，子书琪吓得缩回手，“二姐，你这灵宠是怎么了？瞧着怪吓人的。”

　　子书镜淡淡开口：“它怕生，三妹若无事，便请回吧。”

　　子书琪还是不死心地凑近了几步：“二姐，那日我虽未看真切，但这蛇绝不止一个头！少说也有五六个！”

　　子书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腕间玉蛇：“我这玉鳞蛇向来只有一个头。”

　　她腕间的小蛇适时地昂起唯一的头颅，吐了吐信子。

　　子书琪一脸嫌弃地后退了几步，接着带着人仓皇离去

　　子书镜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冷笑道：“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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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凤仪宫内檀香袅袅。

　　子书镜与子书琪、子书燕坐在殿中，天后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子书琪最先耐不住，上前扯着天后的衣袖娇声道：“母后，二姐新得了个灵宠，藏着掖着，连摸都不让摸一下，真是小气！”

　　一旁的大帝姬子书燕轻嗤一声，语调悠长：“二妹向来都是小气的，你今日才知？”

　　子书镜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两人计较，而藏在腕间的玉蛇听清了那些话，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腕

　　天后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子书镜身上，“怎么不说话？姐妹之间，为个灵宠闹得不愉快，成何体统。”

　　子书镜轻轻叹了口气：“好啊，既然是母后让我说的，姐姐妹妹就莫怪我说话直了。”

　　子书镜端正了下坐姿，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姐妹：“你们说我小气？没让你们占到便宜就说我小气？大姐宫中那对碧眼金睛兽，我可曾开口讨要过？三妹养的那尾锦凤，我又可曾碰过一根羽毛？每回我一得到个什么东西，你们不是要摸就是要碰。莫非在姐姐妹妹眼里，我的东西，就该任你们予取予求？”

　　殿内一时寂静。子书燕脸色微沉，子书琪更是气得瞪圆了眼睛。

　　天后蹙眉正要开口，子书镜却突然起身行礼：“儿臣殿中还有事务要处理，若母后没有其他吩咐，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回应，起身便走。腕间玉蛇在她转身时，朝后方的子书琪轻轻吐了吐信子。

　　气得子书琪直跺脚：“母后您看她！还有她那条臭蛇！”

　　天后揉着眉心，语气疲惫：“都少说两句。一个灵宠罢了，也值得你们这般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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