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诩

　　周末的商场人头攒动，喧嚣而充满活力。

　　许迟站在约定的地点，看着纪衍穿过人群向他走来。纪衍今天没穿校服，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清俊，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等很久了？”纪衍走到他面前，目光自然地落在他身上。

　　“刚到。”，随意地双手插兜，理直气壮地跟纪衍对视了。

　　纪衍没再接话，很自然地和他并肩往商场里走。“先去逛逛。”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各个楼层闲逛，许迟的目光偶尔会被一些新奇的电子产品或者潮玩店吸引。

　　但只是看看，并没太多表示。经过一家装潢很酷的服装店时，纪衍脚步停了下来。

　　“进去看看。”他说着，率先走了进去。

　　店里音乐节奏感很强，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潮流服饰。许迟跟着走进去，有些不明所以。

　　纪衍的目光在衣架上扫过，然后拿起一件黑色为主调、带有未来感线条和荧光色块点缀的短袖T恤，递到许迟面前。

　　“试试这件。”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带着一种笃定的建议。

　　许迟愣了一下，看着那件设计感十足、明显价格不菲的衣服，下意识拒绝：“……我不要。”

　　纪衍拿着衣服的手没动，看着他，眼神平静：“给你买的，去试。”

　　“谁叫你买的！”许迟嘴硬，心跳却有点快。但没想到是来这种店，买这种看起来很贵。

　　纪衍往前递了递，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去试试。”

　　许迟看着他固执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那件确实很对他审美的T恤，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接了过来，嘟囔着“麻烦死了”，走向了试衣间。

　　几分钟后，试衣间的门被有些犹豫地推开。

　　许迟走了出来，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镜子里的人，黑色的T恤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年清瘦却不单薄的身形。

　　荧光色的线条打破沉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酷又亮眼，与他平时校服在腰上的样子判若两人。

　　纪衍的目光落在镜子里，停顿了几秒。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被什么点亮了。

　　“很好看。” 他走到许迟身后，透过镜子与他对视，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一些。

　　许迟看着镜子里并排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清冷挺拔，一个酷帅惹眼，他别扭地移开视线：“……还行吧。”

　　“就这件。”纪衍已经做了决定，转身就去柜台结账，根本没给许迟再拒绝的机会。

　　许迟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提着购物袋走出店铺，纪衍很自然地接过袋子，自己拎着。

　　“接下来，” 他侧头看向许迟，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眼里，漾开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去吃火锅。”

　　许迟眼睛亮了一下，嘴上却还是那副调调：“……哦。”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辛辣鲜香的锅底翻滚着，白色的雾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纪衍熟练地涮着毛肚和肥牛，然后很自然地夹到许迟的碗里。许迟一开始还有点别扭。

　　后来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投喂，吃得鼻尖冒汗，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

　　“慢点吃。”纪衍看着他被辣得嘶嘶吸气又停不下筷子的样子，递过去一杯冰镇的酸梅汤。

　　许迟接过来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缓解了舌尖的灼热，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的纪衍。

　　纪衍正看着他，眼神在火锅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格外专注和温柔。

　　从火锅店出来，外面华灯初上，两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尤其是许迟，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带着看身边那个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纪衍，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纪衍手里还拎着那个装衣服的购物袋，目光在商场中庭扫过，最后落在那一排闪着炫彩灯光、播放着欢快音乐的娃娃机上。

　　“去那边看看。”纪衍说着，脚步已经转向了那边。

　　许迟有些意外地挑挑眉，跟了上去。他没想到纪衍这种人，也会对夹娃娃这种“幼稚”的游戏感兴趣。

　　娃娃机前围着几对情侣和小朋友，气氛热闹。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毛茸茸的玩偶。

　　纪衍的视线在几个机器间逡巡，最后停在了一台机器前。里面是各种小动物造型的娃娃。

　　其中有一只做得特别拽的小黑猫，圆溜溜的褐色大眼睛带着点不屑一顾的神情，微微扬着下巴，那副又酷又傲娇的小模样。

　　许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只黑猫的神态，有点像自己。

　　纪衍已经去服务台换了游戏币回来。他站在机器前，调整了一下操控杆，表情专注得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第一次，爪子落下，勾住了黑猫的脖子，但提起时晃动了一下，娃娃在洞口边缘掉了下去。

　　许迟在一旁看着，莫名有点紧张。

　　纪衍脸上没什么波澜，投下第二枚游戏币。这次，他更加谨慎，操控着爪子在黑猫上方微微偏移了一个角度，然后果断按下。

　　金属爪稳稳落下，精准地抓住了黑猫身体和头部连接最稳固的位置，然后缓缓上升，移向出口。

　　“哐当”一声，那只神态傲娇的小黑猫，掉进了取物口。

　　纪衍弯腰，将娃娃拿了出来。柔软的绒毛触感很好，那双褐色的玻璃眼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他转过身，将手里的小黑猫递到许迟面前。

　　“给你。”

　　许迟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神态有几分神似的娃娃，他嘴上说着：

　　“……幼稚，谁要这个。” 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接过了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低头，捏了捏小黑猫软乎乎的爪子，又看了看它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越看越觉得纪衍是故意的。

　　“这家伙……”

　　他抬起头，想说什么，却撞进纪衍带着一丝浅笑的眼眸里，温柔得不可思议。

　　“像你。”纪衍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缱绻。

　　许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猛地低下头，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小黑猫柔软的绒毛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胡说八道。”

　　语气却没什么底气，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羞赧。

　　纪衍看着他发红的耳尖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拎着购物袋，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夜幕低垂，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喧嚣的商场被远远抛在身后，通往许迟家的小路恢复了夜晚的宁静，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纪衍手里依旧拎着那个装着新衣服的购物袋，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许迟跟在他身边，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神态傲娇的小黑猫娃娃，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它柔软的耳朵。

　　走到熟悉的小区门口，纪衍停下脚步，转过身，将手里的购物袋递到许迟面前。

　　“拿着吧。”

　　许迟接过袋子，新衣服的质感透过纸袋传递出来，提醒着他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刚想说句“谢了”纪衍却看着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平静地提醒：

　　“明天上学了。”

　　“嗯？”许迟一时没反应过来。

　　纪衍的目光在他带着点茫然和餍足的脸上停留片刻，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

　　“检讨写了吗？”

　　“！！！”

　　许迟脸上的轻松和暖意瞬间冻结，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检讨！
　　三千字检讨！
　　明天当着全班的面念！

　　他完全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都怪林沧那个傻逼！都怪都怪今天过得太好了，让他乐不思蜀！

　　一股绝望感瞬间攫住了许迟，他哀嚎一声，漂亮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哭丧着脸：“靠！忘了！”

　　他看着纪衍那张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点“无情”的脸，一个大胆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如同救命稻草般冒了出来。

　　他眼睛一亮，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耍赖，凑近一步，扯了扯纪衍的袖子：

　　“唉……要不，” 他眨巴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一点，“你帮我写吧？”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一瞬。

　　纪衍垂眸，看着许迟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桀骜的眼睛此刻因为心虚和请求而显他扯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依赖。

　　纪衍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

　　几秒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帮你写？”

　　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探究。

　　许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又开始摇摇欲坠，底气不足地补充：“……你文笔好嘛……而且，而且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纪衍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移到他怀里那个酷似他的小黑猫娃娃上，又移回他写满“拜托了”的眼睛。

　　夜色浓郁，路灯昏黄。

　　就在许迟以为肯定没戏，准备认命回去熬夜奋战时，纪衍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抽回了被许迟拽着的袖子，在许迟失望的眼神中，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所剩无几的距离。

　　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许迟的额发，声音压得极低，和清晰的条件：

　　“可以。”

　　许迟惊喜地睁大眼睛。

　　紧接着，他听到纪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明天早餐，你请。”

　　“以后补课，不准走神。”

　　“还有……” 纪衍的视线落在他因
　　为惊讶而微张的唇上，停顿了一瞬，才移开。

　　看向他的眼睛，“这只猫，” 他指了指许迟怀里的娃娃，“给它取个名字，叫‘迟崽’。”

　　许迟脸上的惊喜瞬间僵住，转而变成羞愤：“……凭什么？！” “迟崽”？！这是什么鬼名字！

　　纪衍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仿佛刚才提出“不平等条约”的人不是他。

　　“条件。” 他言简意赅，目光平静地看着许迟，“答应，我现在回去就写。不答应……”

　　他耸耸肩，未尽之语显而易见。

　　许迟抱着娃娃和购物袋，站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三千字检讨……请早餐……认真补课……和一个羞耻的娃娃名字……。

　　他看着纪衍那张胜券在握的脸，咬了咬牙，一想到那三千字，最终还是屈辱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行！你狠！”

　　纪衍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笑意，像是夜空中突然划过的流星，明亮又短暂。

　　“明天早上，车站，检讨和早餐一起。”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干脆地离开。

　　许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又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只被“命名”为“迟崽”的黑猫娃娃，悲愤交加地揉乱了它的绒毛。

　　“都怪你！”他对着娃娃抱怨，脸上却烧得厉害。

　　他提着新衣服，抱着“迟崽”，脚步沉重地往单元门里走。

　　另一边，夜色渐深。

　　纪衍回到自己整洁安静的房间，书桌上的台灯亮起冷白的光。他没有丝毫耽搁，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稿纸，铺开，笔尖落在格子上方的中央，工整地写下：

　　《关于与林沧同学发生冲突的检讨》

　　—— 高三（8）班许迟

　　他写字的姿势很端正，背脊挺直，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学术任务。

　　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和偶尔看向窗。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逻辑清晰，认识“深刻”，措辞“诚恳”。他将打架的起因轻描淡写地带过，着重“剖析”了自己行为的不妥，并“郑重”承诺今后将严格遵守校纪校规……

　　三千字，对纪衍而言并不算太难。难的是，要用许迟那种带着点痞气、又不得不低头认错的口吻来写。

　　写到后半段，他想起许迟扯着他袖子、请求的样子，笔尖顿了顿，在“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面，鬼使神差地多加了一句：

　　“尤其辜负了纪衍同学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和期望。”

　　写完这句，他看着那行字，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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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许迟的家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电视还开着，播放着无人观看的电影，声音调得很低。吃剩的零食包装袋随意放在茶几上。

　　许迟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紧紧搂着那只新得的、被他私下吐槽名字但依旧没撒手的小黑猫“迟崽”，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侧着脸压在沙发扶，灯光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一只脚还耷拉在沙发边缘，拖鞋要掉不掉。

　　他睡得极其香甜，毫无负担仿佛那三千字的检讨，明天要当众念出的窘迫，都随着纪衍那句“可以”而烟消云散了。

　　潜意识里，他好像笃定了，纪衍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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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衍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稿纸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工整有力的字迹。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发消息过去。

　　想必，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早就睡着了吧。

　　他几乎能想象出许迟抱着娃娃，在沙发上蜷缩着酣睡的模样。

　　纪衍的指尖轻轻拂过检讨书上“许迟”的签名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和宠溺。

　　他关上台灯，房间陷入黑暗。

　　而城市的另一头，许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怀里柔软的“迟崽”，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安心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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