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不远

　　杨慧安沉默了一瞬。她当然想问。

　　顾孟平其实也没有问杨慧安很多，杨慧安如果想问同样程度的问题，最多问问你在温哥华做什么工作。可是那些杨慧安都知道，知道他家是家具公司，在温哥华开了分部，顾孟平一毕业就来温哥华帮家里打理分部。

　　如果再想问更深入的问题，还要假模假式地先把这些问一遍。可是这些浅层的问完，就不该再问下去了。不然就像查户口。

　　也就是说杨慧安费心费力、斟词酌句，得到的只是早就知道的信息。

　　她想问的问题，都太深入；
　　她能问出口的，又太无聊。

　　杨慧安犹豫的时间有点长，虽然顾孟平毫无催促的意思，但是杨慧安自己催自己，有些焦躁。

　　幸好这时候，菜陆陆续续已经上齐。顾孟平一边品尝一边等待杨慧安的问题。

　　“你觉得这些菜味道怎么样？”这就是杨慧安的问题，也是答案。

　　顾孟平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他很快回答，语气真挚：“很不错。”他还很认真地点评了每一道菜。

　　杨慧安再难捱，此刻也展颜欢笑。

　　她又问了些模棱两可的问题，在温哥华是否习惯，有没有好玩的地方推荐。

　　顾孟平情商极高，很会察言观色，见人第一面就能琢磨出对方的性格、小习惯，说一些中听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愉悦的气氛。见杨慧安不再拘谨以后，他也将姿态放的更亲近一些。和她讲很多温哥华的趣事。

　　“有一次，我朋友去斯坦利公园慢跑，结果被一只松鼠偷了手机——不是偷走，是松鼠蹲在他手机上，死活不让拿。”他说得一本正经，“后来请了个遛狗的老太太帮忙，她家金毛吼了一嗓子才把松鼠吓走。”

　　杨慧安没忍住，笑了声，低头摇头。

　　他见状，继续道：“你有没有去过Granville Island？市场里有个老爷爷专卖奶酪，跟每个客人都讲他年轻时候在法国的‘恋爱故事’，每种奶酪都配一段感情经历……”

　　杨慧安听到“奶酪”两字，一瞬间晃神，然后摆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反问：“真的吗，有机会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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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桌上的气氛比刚开始更愉快些。可杨慧安在这样的愉悦中也无法沉浸，一颗心悬在钢丝上，生怕破坏这比泡沫还短暂易碎的美好。

　　“吃完了吗，我送你回去？”顾孟平看杨慧安吃的差不多，也跟着放下刀叉。

　　隔壁桌千层面的烘烤味让杨慧安想吐，她大概不会再来这家餐厅了。

　　杨慧安叫来服务员结账，她利落地在账单上签下名字，当做今天的句号，当作一切的句号。

　　“真的非常感谢你，有机会再见。”
　　杨慧安下意识地觉得不该只和今天道别，可她连今天也不想道别。

　　她谢绝了顾孟平要送她回去的提议，也不再尝试要联系方式。如果其中一方不想再联系，纵使获得他所有社交账号，又有什么用呢？

　　杨慧安来温哥华之前曾许愿，再见一面就好。现在愿望已经翻三倍实现，还有什么不知足呢？从此以后，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回到各自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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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厅门口的街道依旧亮着晚霞的余光，街灯尚未点亮，天边残雪未化，空气中带着一股冷冽的潮气，扑面而来。

　　杨慧安鼓足勇气，往外迈步，只是一瞬间的温暖，为何让二十六年来的冬天变得如此陌生难以忍受？

　　杨慧安强忍眼眶的酸涩，多次尝试，试图在脸上摆出一个此生最像样的笑容。再说最后一次再见吧，顾孟平就在身后，再浪费他一点点时间。

　　杨慧安回头，笑容如初夏的莲花，在遇见温暖的阳光时，一片片绽开花瓣。却被一阵疾风骤雨止住，笑容僵在脸上。

　　——餐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

　　“你别拽我，我吃得明明不多！”

　　“先生，请您不要在门口吵闹——”

　　“你什么意思？赶我出去？我付不起账是吧？”

　　两人争执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虎背熊腰的白人男性顾客和餐厅服务员，他红着眼，情绪剧烈失控，站在门廊边不肯走。

　　顾客的嗓音越来越尖锐，有种被羞辱后的歇斯底里。

　　“我说了我能付！你他妈什么意思——”

　　下一秒，那人忽然从斜挎包里猛地掏出什么，寒光一闪——是刀。

　　那把刀不大，却够亮，也够快。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挥舞着，任何人都可能是他的目标。

　　几乎是下意识地，杨慧安猛地扑了出去。

　　她来不及犹豫，来不及计算。只是看到那把刀在空气中抖动，看到顾孟平站得太近，近得可能就是目标。

　　所以她扑了过去，左肩先撞向顾孟平，硬生生把他往后带。

　　顾孟平被她带得一个踉跄，跌退两步，后背撞在餐厅的枫木壁柜上。杨慧安却重心不稳，右臂被刀锋擦过，外套袖子瞬间撕裂。

　　“你疯了！”服务员尖叫。

　　场面混乱中，有人开始逃跑，也有人惊叫，更多人呆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慧安护在顾孟平前面，侧身遮住他，脸色明明苍白，表情却镇定得像是在医院值夜班。

　　歹徒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冲上来阻止他，愣了一下，情绪反而更加失控，举起刀再次扑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杨慧安。

　　“滚开！不要拦我！我要让你们都——”

　　他话没说完，脚下忽然一阵剧痛——顾孟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侧，右腿一记精准的横扫，把人绊倒，下一秒，马丁靴鞋底精准地踩在歹徒手腕，刀落地，与陶瓷地砖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那人拼命挣扎，手肘乱挥，嘶哑着吼叫，最后借着体重优势，用后背一把撞翻了顾孟平的身体。

　　杨慧安强撑着站稳，一眼看见歹徒挣脱的右手朝路旁边摸索，正要伸向刚才落地的那把刀，眼神狠厉地看向顾孟平，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她冲了过去。一把抢起那把刀，反手横在对方脸颊面前。

　　“你再动一下，我就让你下辈子再也不能张嘴说话。”

　　她的声音不高，却足够凌厉。

　　“贱人，你也会用刀吗？！有本事直接……”歹徒用鄙夷的眼神看向杨慧安，同时要抢夺刀具。“啊！”

　　下一秒，歹徒发出刺耳的嚎叫，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到地上。他没想到杨慧安真的动刀子了。这疯女人一点都不商量的吗！

　　杨慧安告诉他：“杀了你会为我带来牢狱之灾。我这是握过手术刀的手，知道怎么动最小的力，破坏你最重要的神经。而我在法律上毫无罪责。”

　　她的眼神静得吓人。

　　歹徒终于定住，愣住，不敢再动。

　　周围终于有人开始反应过来，有人报警，顾孟平不止从餐厅哪里扯出来一截子丝带，将歹徒的手臂五花大绑。餐厅的工作人员拿着各色工具守在歹徒边，让他不能再作乱。

　　杨慧安这才放下刀，缓缓站起身来，身子一晃，几乎跌倒。

　　顾孟平冲上来扶住她，端着右臂检查是否有伤口。杨慧安像是换了个人般，毫无在歹徒面前的凌人气势，低着头任由顾孟平摆弄。

　　幸好外套够厚，没有伤到皮肉。

　　那个人情绪激动到有些不正常，像是要瘾发作，刀肯定也不干净，万一划出伤口，说不定还会感染。

　　看到没伤口，顾孟平悬着的心放下来，叹了口气站定，这会儿后背后知后觉的疼了起来，小姑娘力气真够大的。

　　杨慧安还在低着头，沉默得有些异常，仔细看，肩膀还在细微地颤动。

　　顾孟平伸出手，触及杨慧安的下巴，轻轻捧起她的面颊。果然，杨慧安的双眼已经哭红，满脸水渍。

　　“这会儿知道怕了？”顾孟平问她，“像头牛一样冲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你说你……”

　　杨慧安没有力气回应顾孟平的嘲讽，一直安静着，只有眼睛不停地分泌眼泪，多到像是流不完一样。

　　又是那样，平静的、安静的泪水。

　　顾孟平没了办法，撤回了那些没说完的话，拍杨慧安的肩膀，轻声安慰她：“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

　　街道另一头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响亮得盖过顾孟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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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事件相关人员，顾孟平、杨慧安、那位持刀歹徒，以及接待歹徒的服务员，都被请上了车。

　　顾孟平做完笔录从房间里出来，已经十一点。他靠着大厅的长椅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杨慧安出来。

　　“你家在哪儿？”值班的年轻警官问她，“我送你回去吧。”

　　又没车，时间又这么晚，哪还有这么好的选择。杨慧安立刻同意，千恩万谢。

　　“警官，能顺便送我回刚才的餐厅吗？我的车停在那里。”顾孟平站起身，声音淡淡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杨慧安立刻帮忙，眼神哀求看向警官。那警官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杨慧安，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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