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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通敌
飞雪飘了整整一夜,唐熙宁也跪了整整一夜
深宫红墙被霜雪覆盖,地面积了一层厚实的雪,太监宫女神色恹恹,拿着笤帚清扫积雪,唯独绕开了唐熙宁跪着的那四方天地
凛冽北风刮在人脸上,好似钢刀擦过,顿顿的疼。唐熙宁却毫不理会,她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正前方,注视着皇帝所在的宫殿方位
过了许久,皇帝身边的小内侍才匆匆过来。唐熙宁想开口问他,却发现嘴巴张不开,外头天寒地冻,她这么跪了一夜,嘴上已然结了层薄冰
那小内侍神色漠然,他淡淡开口“皇上朝政繁忙,怕是无空见公主,公主请回吧”
唐熙宁微微垂下眼眸,她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只是不死心,偏要等上一等,明明知道会是这般托词,还是固执地想为襄亲王府求一个可能
小内侍见她不开口也不走,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罢了,公主愿意等便继续等吧”
唐熙宁顿感山穷水尽,滚烫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融化了她唇上的薄冰,她紧紧攥着冻得生疼的手,打定主意等下去
纵使皇帝不见她,她也要等下去。帝王最顾忌的便是名声,只要她跪的时间够久,他面子上过不去就一定会下旨召她觐见
唐熙宁茫然无措,只觉眼前飘落的雪花变得模糊起来,头脑也有些发昏
序雪轩阳,宫内渐渐热闹起来,大抵到了早朝时刻,不时有朝臣上朝时路过唐熙宁,但也仅是路过,并未多看她一眼
唐熙宁耳边萦绕着朝臣们的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襄亲王通敌叛国已经被押了”
“不能吧?襄亲王前段日子可是自请攻打安国,怎会通敌叛国?”
“详情不得而知,今日早朝要议的就是此事,马上便知晓了”
“唉,可惜可叹可悲啊”
朝臣们的低语一直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唐熙宁想告诉他们襄亲王没有叛国,也绝不会叛国,可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朝臣们从她身旁匆匆走过,生怕走得太慢被唐熙宁叫住,让他们为襄亲王说好话
在靴底碾雪的嘈杂簌簌声中,一阵脚步声却恰好止于唐熙宁身侧,那道身影主动在她面前停下
映入眼帘的是身深红官服,唐熙宁正欲仰头去瞧,来者却先她一步,屈起左膝跪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时,唐熙宁看清了对方的眉眼,姿容如玉,朗目疏眉,一双丹凤眼不含任何情绪,瞧着冷淡又疏离,来人正是昨夜与她定下婚约的礼部侍郎李怀霄
李怀霄看到她脸上积雪时不由得紧锁眉头,他从衣襟内取出一方手帕,轻轻为唐熙宁擦拭落雪,他的动作格外轻柔,生怕弄疼她一样
唐熙宁此刻雪鬓霜髻,再是狼狈不过,她向来要强,微微偏头躲开李怀霄的手
“收起你这幅嘴脸,本公主不需要旁人可怜”
只是她跪了一夜体力不济,声音细若蚊吟,李怀霄听得不甚清楚,只能凑到她面前问
“公主方才说了什么?”
李怀霄靠近时带来一股暖意,还有股梅花的清淡香气。唐熙宁冻了一夜,猝不及防被这点暖意包裹时,便想索求更多,她极力克制着,才不至被本能支配
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这次离得很近,李怀霄才听得清楚
可他这次并没有顾及天天挂在嘴上的礼制,他单手扣住唐熙宁的脸颊不让她乱动,只是刚一接触,就被滚烫的脸颊烫了下
李怀霄眉心皱在一起,他不再像先前那样波澜不惊,脸上反而流露出担忧与紧张
“公主,您有些高热,怕是染了风寒。早些归家吧,襄亲王一事,微臣会替您留意”
唐熙宁听到这话才定睛看他,她双眼通红,泪水凝在眼窝中几欲滴落
“家?李大人觉得本公主还有家吗?我为质七年,我父亲为了换我回国自请领兵攻打敌国,眼下我方归国,叛国谋逆的罪名怎就落在他头上了?”
李怀霄屏气凝神,他一时没有开口,只是自顾自拿起手帕仔细清理她脸上的落雪,又轻轻拂去她身上的雪,这才恍然发觉她的大氅早被化雪淋湿了
“公主,眼下皇上怕是不愿见您,您这样不是跟他较劲,而是跟自己较劲,跟七年前那个愿意为国为质、愿意为皇帝伯父分忧的自己较劲”
唐熙宁也知道皇帝不会见她,可她就是想赌,昨夜她赌皇帝会顾及与襄亲王一母同胞的兄弟情谊,可一夜过去,皇帝也未见她。此刻她赌皇帝会顾及自己的名誉,顾及自己的仁慈之名愿意见她,可依然没有等到皇帝召见
唐熙宁跪得时间太久,头脑越发昏沉,寒风忽地刮过,她挺直的脊背摇摇欲坠时,跌入了李怀霄温暖的怀抱
李怀霄到底顾及着礼制,只是虚虚地揽着唐熙宁,他大手覆在唐熙宁额间,温度已然十分烫手,他焦急地环顾四周,可惜四下无人
不过也亏了无人,李怀霄索性直接抱起唐熙宁,大步朝宫外走去,他心急如焚走得便更快了,片刻便到了进宫坐的车马前
李怀霄的侍从飞羽吊儿郎当地躺在车马上,看到李怀霄过来才端了坐姿,他大惊失色地望着李怀霄,以及他怀中抱着的唐熙宁
“主人,您怎回来了?不上朝吗?不对……您怀中所抱之人该不会是华晏公主吧?”
“勿说废话,还不掀开帷幔!”
飞羽懵然点头,听话掀开帷幔。李怀霄直接抱着唐熙宁上了马车,他把唐熙宁放下,手指恰巧碰到她湿透的大氅时顿住,他略微思量,只能闭眼把她淋湿的大氅解开放在一旁,又拿起被褥盖在她身上
有了被褥遮盖,唐熙宁冻得发冷泛酸的身体才渐渐暖和起来,她发了高热已经神智不清,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要跪,要跪到所有人心生爱怜与不满,要跪到所有人议论纷纷,要跪到皇帝愿意见她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时,却被李怀霄按回去,他难得神色漠然,语气冰冷,不似从前那般同她温声细语
他语气格外冰冷,似乎心有怒气,只是不知怒气冲谁
“公主,您原本就畏寒,倘若再回那冰天雪地里跪着,怕是等不到皇帝召见便先……”
李怀霄顿了顿,到底还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他闭眼凝神,再次睁眼时又恢复了往日清冷淡定的模样,他放软声音哄着唐熙宁
“公主这样会弄伤身子,先回去治病好吗?微臣会想法子,也会为您留意朝堂局势,我们先按耐下来,从长计议好吗?”
唐熙宁明白他言之有理,她迷迷糊糊地想要答应,李怀霄却以为她还要出言拒绝,直接一个手刀劈下,把她给劈晕了
“冒犯了,公主”
唐熙宁高热不退,怕是要大病一场,李怀霄下马车交代飞羽“飞羽,先把公主送回公主府……不妥,把公主送回我们不常住的那处宅子,然后找大夫为公主治病,要快”
李怀霄说罢便急匆匆走了,飞羽忍不住提醒他 “主人,你上朝怕是来不及了”
“做好交代你的事即可,你此刻所需在意的人是公主”
“是,主人”
刚走出几步,李怀霄想到不便之处,他又停下嘱咐“你身为男子到底不便,找几个丫鬟好生伺候公主”
“是”
飞羽办事李怀霄向来放心,他嘱咐完便紧赶慢去上朝,但终究还是迟了片刻,不过皇帝今日有重大事宜处理,无人在意他来迟,只是依律罚俸罢了
皇帝高坐朝堂之上,他眼神锐利,环顾朝堂众人后沉声道
“襄亲王通敌叛国之事,想必你们已然知晓,今日早朝便议此事,诸位以为该如何?”
皇帝开朝便直奔此事,开口便定了罪。朝中大臣人心惶惶,有些将信将疑但不敢直言,有些不信但只敢小声议论,一时之间无人敢出声回应
李怀霄虽为文官平素鲜少与襄亲王接触,但朝堂之上听过襄亲王高论,知晓他是个为人刚正爱民惜民之人
李怀霄一诺千金,他既已答应公主,此时纵是触怒龙颜丢了头上官帽,也要为公主赴汤蹈火,不过言辞之间倒要慎重
他高声直言“陛下,臣虽为文臣,鲜少与襄亲王这类武将接触。但去年黄河治水时,襄亲王领命前往,一路之上亲力亲为,百姓对其亦是赞不绝口。今年自请率军攻打安国,不足半年便直指安国都城,恕微臣僭越,襄亲王通敌叛国一事可有确凿罪证?”
李怀霄掷地有声,言辞恳切,他话音刚落地,江淮是也随之站出
“臣附议”
二人皆是少年朝臣,此刻不惧龙颜,亦引得不少人共鸣,且襄亲王平素为人和善,不少朝臣也都纷纷站出
“臣等附议”
附议之声响彻大殿,皇帝扫了一眼为首的李怀霄,又扫过他身后附议的众臣,他不怒自威,周身萦绕着迫人威压“左相,你将襄亲王叛国一事说个清楚”
左相随即站出,他将手中罪证一一亮出,朗声说道“方才李侍郎提到黄河治水,那便先说此事。黄河横跨冀、衮、青三州,三州刺史联合上书控诉襄亲王治水期间大肆敛财,中饱私囊,朝廷所拨赈灾款甚至于襄亲王府中找出三十万两。朝堂赈灾款皆有特殊记号,一查便知”
“此乃贪污之罪”
“襄亲王为了早日接华晏公主归国,便自请领兵攻打安国,如今公主归国国,他也交了兵符。可他交的却是造假兵符,昨夜被御史台发现。伙同他造假不报的兵部尚书已经认罪,造假兵符诸位亦可自行查看”
“此乃谋逆之罪”
“叛国一事,襄亲王早与敌国将帅暗通款曲,两人通信文书亦被军中将领韩征锋老将得之,来往书信均在我手,信上甚至定了攻打我国、助力襄亲王夺得至尊之位的时刻,诸位可自行看个明白”
“此乃叛国之罪”
一连三条罪名,所涉证物李怀霄一一看过,证据确实严丝合缝,方才附议之臣亦都噤声不再言语
皇帝叹了口气,他望向殿外,眼中蓄满泪水,神情失落孤漠
“他虽同朕一母同胞,但通敌叛国之罪实在板上钉钉。朕断断不能容他,明日正午闹市斩首示众,警醒世人,任何敢叛国之人皆此下场!不可饶恕!”
散朝后李怀霄随众臣离开,只是一路上他都心事重重
“公主的病不知如何了,倘若再叫她知道襄亲王之事……恐怕她这一病要许多时日方能好了”
李怀霄回到宅院时,唐熙宁还在昏睡,床前几个丫鬟皆一脸为难,他问“何事?”
“大人,公主她……喝不下药”
李怀霄又看了眼唐熙宁,她额间生了层细密汗珠,满脸通红眉头紧锁还一直梦呓。见唐熙宁如此,他心里又急又恼,只能克制着挥挥手
“下去”
丫鬟们走后,李怀霄亲手洗了帕子放在唐熙宁额间,又去煮了药,喂一半撒一半的让唐熙宁喝下,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唐熙宁一整天,可她依旧未醒
李怀霄心急如焚,忙去问了大夫,得到无大事的回答才放心。他本想彻夜守着唐熙宁,可劳累一日,最后撑不住地靠在床边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是被唐熙宁戳醒的,她似乎靠的很近,身上那股香气在李怀霄鼻间挥之不去
“醒醒,李大人?”
李怀霄惊觉自己披头散发地趴在床榻上睡着了,他正欲抬头起身时却只觉有阻力,发丝似乎被压到了,他后知后觉压到他发丝的是唐熙宁的手臂
李怀霄脸颊红了大片,他羞窘地低声开口“公主,您压到微臣的发丝了”
没能等到发丝上的手臂挪开,反而看到唐熙宁无力地嗫嚅唇瓣,她露出的脖颈白皙但脆弱,眼里也带着血丝,瞧着可怜极了
“本公主浑身无力,劳烦你帮本公主移一下”
李怀霄淡淡点点头,他到底没好意思碰唐熙宁,只能取出手帕放在她手臂上轻轻拿开,他这才起身行礼“微臣失礼,让公主见笑”
“无妨,我父亲的事如何?”
李怀霄眼眸微沉,他顾及着唐熙宁的身体,到底不想把襄亲王即将斩首的事和盘托出,他静默片刻,拍手示意院外丫鬟端药
丫鬟端着药进来,准备伺候唐熙宁喝下。唐熙宁没有得到答案,只是固执地望向李怀霄,李怀霄微垂眼眸,他无奈地搓着手心
“公主,您先喝药,喝完了微臣再告诉您”
唐熙宁看他的态度便猜了个清楚明白,她掀起被子蒙在头上,不愿让他人看到她脆弱流泪的模样
“罢了,你走吧,本公主清楚了”
李怀霄知晓她需要独处,他体贴地把药碗放在一边“公主聪慧,朝堂之上证据皆清楚明了,此事已无回旋余地,公主明哲保身才是。药是温的,公主记得喝,微臣先离开了”
李怀霄说罢便轻声出去了,只是刚要关门,便被唐熙宁叫住,她声音闷闷的,想来心里难受至极,嗓音也略有些哑
“行刑地点及时间是?”
“明日正午,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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