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深情

　　顾言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星璨地下车库的。

　　他只记得苏晚那句“看见你，只会让我觉得过去的自己，无比恶心”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他的耳膜，最终狠狠扎进心口，在那里搅动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胃部的痉挛和心脏的抽痛让他几乎无法驾驶。他勉强将车停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窗外夜色深沉，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此刻一片荒芜的内心。

　　他不是没有想过苏晚会离开。

　　他只是从未想过，她的离开会如此彻底，如此……光芒万丈。

　　更没想过，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会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他。

　　“顾总，林小姐来了电话，已经第十通了。”手机屏幕上，特助的消息再次弹出，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

　　林凝。

　　顾言深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寒霜。他猛地踩下油门，跑车发出一声咆哮，箭一般射入车流，方向直指顾氏集团。

　　总裁办公室灯火通明。

　　林凝正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摆弄着手机，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换上担忧又委屈的表情，站起身迎上去。

　　“言深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听说苏晚姐她……去了星璨？还带走了我们的项目？她怎么可以这样……”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想去拉顾言深的手臂。

　　顾言深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林凝踉跄了一下，错愕地睁大眼睛。

　　“言深哥？”

　　“昨晚凌晨一点，你在哪里？”顾言深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走到办公桌后，打开监控回放，将屏幕转向她。

　　画面清晰无比，正是林凝刷开他办公室门禁，拷贝数据的全过程。

　　林凝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言深哥，你听我解释……不是我，是苏晚！一定是她陷害我！她早就和傅斯年……”

　　“闭嘴！”顾言深厉声打断她，眼底翻滚着暴戾的怒意，“陷害你？林凝，你当我瞎吗？还是你觉得，我顾言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当傻子耍？”

　　他一步步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让林凝浑身发颤，下意识地后退。

　　“我……我只是……我只是想帮你试探一下苏晚姐是不是真的忠心……”林凝语无伦次，眼泪掉了下来，“我怕她背叛你啊言深哥！她那种出身，怎么可能配得上你，她肯定是看上了傅斯年的钱和地位……”

　　“配不上？”顾言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抬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言深哥！”

　　“我让你滚！”他抓起桌上的一个摆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从今天起，不准再踏进顾氏一步！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不顾两家的交情！”

　　林凝被他的暴怒吓得魂飞魄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哭着跑了出去。

　　办公室瞬间死寂。

　　顾言深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发间，胸腔剧烈起伏。愤怒过后，是更深更冷的空虚和绝望。

　　他赶走了林凝，证明了苏晚的清白。

　　然后呢？

　　苏晚就会回来吗？

　　不会。

　　她只会更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有眼无珠，看不起他身边围绕着像林凝这样的货色，更看不起他过去十二年里，将她那份厚重如山的爱意，视若尘埃。

　　“呃……”胃部的抽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蜷缩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没有药。

　　以前这种时候，苏晚总会第一时间出现，端着温水和不伤胃的药片，眉头拧得比他还要紧，小声嘟囔着：“又不按时吃饭……下次再这样，我真不管你了……”

　　可她每次都会管。

　　每一次。

　　顾言深颤抖着手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那里放着几瓶烈酒。他拧开一瓶，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灼热的液体烧过喉咙，暂时麻痹了胃部的疼痛，却让心里的那个窟窿更加清晰。酒精上头，过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十五岁那年，他打球骨折，是苏晚逃了课，笨拙地推着轮椅送他去医院，一路上磕磕绊绊，她的鼻尖都急出了汗。

　　十八岁生日，她攒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他随口提过的一款限量模型，自己却啃了一个月的馒头。

　　二十二岁，他刚接手顾氏，压力大到整夜失眠，是她每晚陪在他办公室，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给他揉太阳穴……

　　那么多那么多的好，那么多那么多的十二年，他怎么就……习惯得如此理所当然呢？

　　“呵呵……哈哈哈……”顾言深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比哭还难听。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滑落。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她，他为了林凝一个电话，将她和她熬了几个小时的汤一起扔在办公室。她当时是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微微红了眼眶，然后低下头，轻声说：“那你忙，我先走了。”

　　她甚至没有跟他闹。

　　原来失望真的不是一瞬间的。是在他一次次为了别人抛下她、一次次忽视她的付出、一次次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的过程中，一点点累积，直到最后那根名为“认识十二周年”的稻草，彻底压垮了她。

　　而他，竟然可笑地以为，她只是在闹脾气。

　　酒瓶空了。

　　他又开了一瓶。

　　意识逐渐模糊，唯有心脏的位置，疼得鲜明而剧烈。

　　他抓起手机，本能地一遍遍拨打那个早已被拉黑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机械的女声冰冷地重复着。

　　通话中？和谁？傅斯年吗？

　　他们现在在一起吗？傅斯年是不是正在安慰她？是不是……正在欣赏他顾言深是如何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嫉妒和恐慌像毒藤般疯狂缠绕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苏晚……苏晚！”他对着空气嘶吼，回应他的只有一室清冷。

　　酒精和剧痛吞噬着理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南城璀璨的夜景，繁华依旧，却与他无关。

　　他失去了他的光。

　　一个疯狂的念头骤然窜起，带着毁灭般的快意。

　　如果……如果他受伤了，痛了，她会不会……会不会至少来看他一眼？就像以前那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生根发芽，盘踞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处脉搏清晰可见。他伸出右手，摸索到桌上那把开信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颤栗，却又带来一种病态的兴奋。

　　对，就这样。

　　她不是恨他吗？不是觉得他恶心吗？

　　那他就把自己弄得更惨一点，惨到她无法忽视，惨到她……哪怕只剩下一丝怜悯也好。

　　“呃！”刀尖划过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手腕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顾言深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似的，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涣散而偏执。

　　他举起流血的手腕，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背景刻意对准了窗外顾氏大厦的标识。然后，他找到那个灰色的微信头像，点了发送。

　　【图片】

　　“晚晚……我好疼……你回来……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

　　消息发送成功。

　　尽管明知会被系统提示拒收，他还是固执地一条接一条地发着语音，声音哽咽，语无伦次，卑微到了尘埃里。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沿着玻璃幕墙滑坐在地，背对着整个城市的繁华。鲜血染红了衬衫袖口，他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条再无回应的对话框。

　　酒精、失血和情绪的巨大波动终于击垮了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扎着马尾辫的苏晚，红着脸将一瓶冰水塞进他手里，声音细若蚊呐：“顾言深，你……你喝水吗？”

　　那时阳光很好，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而现在，只有无尽的长夜，和他亲手划下的、血淋淋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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