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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鲜面
初秋的黄昏,白天的暖意开始渐渐褪去,阳光也不似夏日般炽烈。裴靳刻意放缓脚步跟着林春生,两人只有半步的距离。
裴靳看着林春生右手握着可折叠的盲杖,左右点动。她步幅很小很慢,裴靳注意到她迈步时右腿要比左腿的步子小,猛地想起她腿伤未愈前几天都不在店里。
裴靳下意识的靠近林春生,他走在外侧,替她隔开偶尔经过的行人和自行车。
面馆离理疗馆很近,还没到门口,炒码子的香气就已经飘过来。
“小春来了。”店长老陈和林春生的师傅一样,是个大嗓门。老陈的目光在看到裴靳时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他热络的笑着问林春生:“还是老样子?三鲜面加个煎蛋?”
“嗯,谢谢陈叔叔。”林春生声音里带着熟稔。
“我和她一样。”裴靳先一步进店,把椅子拉开,距离恰到好处,引导林春生坐在自己对面。
老陈一边麻利的收拾桌子,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裴靳,善意的眼神带着好奇:“这位是?头一回见小春带着朋友来吃饭啊。”
“是顾客。”林春生低着头,小口喝着红枣茶,冒着热气的温枣茶喝下去很暖胃。
枣茶热气渐渐散去,林春生握着杯子,心里萦绕着说不出的异样。
“面来喽,小心烫啊。”陈叔端着托盘,把两个厚重的大青碗稳稳当当的放在桌上。
三鲜面汤汁乳白,五花肉码子和小虾米堆在面条上,旁边点缀着几根青菜。煎蛋泡在碗里吸满汤汁。
“小伙子第一次吃吧,这烫头是今早吊的,鲜的很,可得趁热吃。”陈叔用围裙擦手,笑眯眯地看着裴靳。
“好,这就吃。”裴靳应声,余光却停在林春生身上。林春生的那碗汤勺和筷子都放在碗里,这似乎是店主对她的特殊照顾。
裴靳看着她手指沿着碗沿摸索,确认餐具的位置。然后左手扶住碗边,右手拌匀码子,夹起面条安静地送入口中。
裴靳看着林春生没有焦距的双眼,记忆跳到另一个午后。那天他和肖明宇准备溜出校门去打拳,跑到校门口正好撞见负责纪律巡查的林春生。
肖明宇看到林春生,顿时就垮了脸,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吐槽:“完了!怎么偏偏是她,守规矩,好学生标杆,这次逃不掉了。”
下午,阳光炽热,林春生穿着干净整洁的夏季校服,手臂上戴着执勤袖章站在校门口打量着他们,她的目光不偏不倚的停在裴靳脸上,和他对视。
裴靳的运动手环提醒他心跳过快,他分不清楚是因为刚才一路狂奔,还是因为猝不及防的对视,甚至没有手环提醒裴靳都意识不到自己心跳加速,他只觉得林春生的眼睛可真好看。
出乎意料的是林春生没有警告,也没有记过,只是抱着记录本往旁边让了一步,嘴角带着笑给他们让出通行的空间。
那个短暂的对视和那个好学生为自己破例的秘密成了裴靳整个少年时代最深刻,最隐秘的记忆。
裴靳也低下头,大口吃着自己碗里的面,他尝不出鲜美,只觉得酸涩。
他承认自己根本放不下林春生。他想靠近林春生,又怕再一次被她忽视,厌恶。也怕他突然的靠近会打破林春生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平衡。
“面和口味吗?”林春生放下汤勺,她察觉到男人刚才沉默的坐着,也不动筷子,想着大概是面不和口味吧。
裴靳连忙点头,意识到林春生看不到又补了句:“嗯,很好吃。”说完他给林春生的杯子添满茶。
从进店开始,林春生就觉得眼前的男人周到的过分了。引她入店,椅子拉开的距离恰到好处,杯子,调料瓶的位置也调整到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她想放汤勺时纸巾也会适时的推到她的手边。林春生心里模糊的念头变得清晰,她觉得这个男人认识自己。
林春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既然他没有介绍自己,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是谁,或者他大概是心软,善良吧。只是一个好心人,就像会在街上遇到扶她过马路的好心人。
她继续埋头喝汤,不再多想,也没有多问。
有些答案是需要时间的,需要自己去感受,就像初秋的天气,冷暖更迭变化,温度要自己站在风里才能知晓。
面碗见底,裴靳慢吞吞地擦嘴,在心里酝酿勇气。看到林春生摸索盲杖准备离开才开口:“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就几步路,我走习惯了,谢谢你的好意。”林春生语气温和的拒绝。
裴靳那句“我顺路”又咽了回去,她看着林春生利落的起身,和老板道别后离开面馆。
林春生的生活和昨天不差分毫,晨练,整理药材,接待熟客,就连空气里弥漫的草药香也和昨天一样,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下午,熟悉的时间,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林春生坐在柜台前分拣艾绒,听到脚步声时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她以为下午师傅不在,昨天的男人不会再来。
“抱歉,又是这个时间过来了。我工作的地方离老城区太远,下班也晚,算来算去好像只有这个点能赶过来。”裴靳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遗憾,他见林春生不说话,转身欲走。
“等等,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二楼推拿室稍等一会,我可以帮你疏通一下经络。”林春生放下艾绒,拍掉手上的碎屑。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裴靳立刻回应,生怕林春生后悔,声音里也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裴靳独自走上二楼狭窄的木梯,二楼比楼下安静很多,光线却要比一楼好,他有些拘谨的趴在推拿床上,脸颊明明贴着冰凉的布料但却烫的离谱。林春生没上楼,他的手心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林春生站在一楼的柜子前清点着等会儿会用到的工具。店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呼吸声和器具轻碰发出的响动。
“叮铃~叮铃~”风铃一阵乱响,店门被人推开。
“请问是林春生,林女士吗?”一阵脚步声和略显尖锐的男声同时响起。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林春生面向声源,眉头微蹙,声音也带着警惕。
“我们是《金市娱闻》的记者,想给您做个专题报道。您眼睛不方便却能拿到金市理疗师大赛的冠军,非常有新闻点啊!我们想听听您背后的故事,比如怎么克服困难的?怎么从一群健全人里脱颖而出的?” 接话的是另一个更加粗犷的声音,他的语速很快。
林春生不想接受采访,这两个陌生记者更是语气带着审视,完全把她当成异类。她冷淡的回应:“对不起,我不接受采访,请你们离开。”
“林女士,您在考虑一下吧,这可是宣传您店铺的好机会。”第一个记者不死心,走到林春生旁边挡住她。
“聊聊吧,林女士。我们很好奇,您到底是怎么准备的?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或者门路?”记者的提问越来越刻薄,带着暗示,否定掉林春生无数汗水和努力换来的荣誉。
“我不接受任何采访,马上离开。”这是师傅的理疗馆,林春生不敢把话说的太难听得罪记者。
记者不死心,还在继续问,林春生忘了自己身后堆着药材袋子,她往后时被药材袋子绊了一下。
“砰。”一声闷响,林春生重重的摔在地上,她手肘和胯骨刺痛,和疼痛一起来的是瞬间席卷的窒息感。
理疗馆变成了殡仪馆,记者围着她,同样冰冷的问题密密麻麻的砸来:
“听说事故是因为你父亲与人有过节,被人刻意报复…”
“林同学,你父亲留下的那些画你准备怎么处理?会卖掉吗?那些遗迹你打算如何定价?”
林春生开始不受控制的回想起那些骇人的记忆,扭曲的面孔死死围住她,她努力调整呼吸,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裴靳在二楼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起初觉得是记者采访,自己下去可能会打扰他们。
他听着那些记者的话越来越不对劲,“健全的人”、“特别的方法”这些词听的他眉头越皱越紧,裴靳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林春生摔倒,蜷缩在柜台的角落。
“你们在干什么?”裴靳声音不高却很有力,眼神带着拳台上逼视对手时的威压,肩背的肌肉也因愤怒和克制微微隆起。
“我们只是正常采访,她自己摔倒的。”其中一个记者似乎认出裴靳,另一个知道眼前的男人不好惹,却依然嘴硬。
“她说不接受采访,你们听不到吗?”裴靳朝那两个记者走去。
认出裴靳的记者扯了扯同伴,小声提醒:“走吧,他是裴靳,打拳的那个。”被提醒的人打量了下裴靳,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铃声消散,店里只剩下林春生的喘息声。裴靳站在原地看着林春生,喉咙紧的发不出声音,他可以想象林春生失去光明,失去至亲的这些年面对过多少这样不友善的场景。是不是每一次都像现在这样独自承受?
过了好一会儿,林春生才恢复平静,摸索着站起身,声音沙哑的说了句:“谢谢 ”
“你的胳膊要不要我帮你处理?”裴靳看着林春生擦破皮的手肘,胸口闷的喘不上气。
“不用,我自己可以。”李春生朝存放药箱的角落走去,拿出碘伏擦洗伤口。
裴靳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她裸露的小臂和脖颈上,宽松的细线针织衫罩在她身上,空落落的,林春生太瘦了。
不重要了,裴靳觉得自己以前担心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林春生能不能认出他不重要,是不是讨厌他也不重要。
曾经如何都不重要了。他不想看林春生受欺负。他不想计较以前,他想参与林春生的现在,走向有她的未来。
“说起来,刚才又帮了你一个小忙,我们现在不算是纯粹的陌生人了吧?”裴靳斟酌了下继续开口:“我叫裴靳,靳石藏辉的靳,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林春生听到裴靳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后朝着他声音的方向回应:“我叫林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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