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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寒
唐排和张朴韫分开的时候,唐排也说过这句话:“等我回来。”
结果他一直都没有等到。
张朴韫从小跟着妈妈生活,他对父亲的唯一记忆,只有,他叫张燮德。
母亲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外公早已去世,那个小老头在世前总是乐呵呵地告诉他,他们俩算是捅了女人窝。
是的,女人窝。
他的大姨崇尚不婚主义,所以一直没有长久和同一个男性待在一起,也没有把男性带回家过,他见过一个对着大姨死缠烂打的人,那时候的他还小,不懂,大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会叫我妈妈啊,朴韫。”焦急的神色显露在大姨的脸上,她抱着他的肩膀,慌张地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做了。
当年幼的他喊出“妈妈”时,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明白那种状态并不好。
年久失修的楼房,连楼梯的灯都没有路灯亮,房屋里温暖如春,楼外雷雨交加,男人手上捧着一束花,鲜艳却在昏暗的灯光里黯然失色,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复杂,张朴韫看不明白他的目光,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失望,为什么要愤怒,明明他只是叫了大姨一声“妈妈”。
最后的大姨叹了口气,叮嘱他,“朴韫,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好吗,连才敏都不要告诉。”
“才敏”是他妈妈,丰才敏。
外公外婆在取名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多久,因为大姨叫丰才智,妈妈叫丰才敏,小姨叫丰才情。
他不懂原因,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大姨。
这是他的大姨。
他的小姨就更不可能带男人回家,因为她喜欢女孩。
小时候,他清楚地见过小姨带着一个女人回家,她们俩肆无忌惮地在客厅里亲嘴。
小姨坐在女人的怀里,面和面相抵,额头与额头相碰,鼻尖与鼻尖相蹭,然后再到唇与唇的相触,缠绵,银白的丝线从红舌上带出。
他仅仅是听到动静,刚想从房门里出来,甚至只打开了一道缝隙,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场景刺激着他小小的内心,他明白这是两个相爱的人要做的事,可是在他的想法里都是女人和男人做这样的事,但小姨是和一个女人。
她们坐在沙发上调笑着,玩闹着,随后进了小姨的房间。
好奇心驱使着他,他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看到了正在脱衣服的两人。
妈妈说不该看女生脱衣服,所以他离开了。
在离开后,房间里传来的嬉笑声和若隐若现的喘息声,让他诧异,他逃一样地跑开了。
妈妈回来以后,开始准备做饭,大姨也接着回来。
张朴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呆在房间里的样子,他懵懵懂懂地出门,不过他听到了,她们的议论声。
姐妹三人做饭的时候总喜欢谈论一些事。
“你又把女朋友带回家了?”
“嗯。”
“啧,朴韫还在家。”
“他又没出来,我在我房间搞的。”
“别带回来了,开个房去啊。”
“开房不是钱啊。”
“行了,小心点就行了,别让朴韫发现了。”
“我谈个恋爱又不是犯法,他知道了又怎么样?”
“才情!”
“你叫我也没用,要不然你出钱给我开房?朴韫的抚养费挺多吧。”
……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最终,他听到还是大姨开口打着马虎眼。
“行了!才情你少说两句。”
他抬头看到母亲的面容,脸色不算太好,应该是生气了。
看看小姨的表情,也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像妈妈那样生气。
他明白,爸爸这个人在他们家是一个禁忌,一个谁都不能提的忌讳。
所以,处在这样家庭生活的张朴韫,比其他人更明白女性的不易。
说来奇怪,他从小的男性思维是大姨塑造出来的,她像他的父亲。
遇到危险的时候,大姨永远抵在家庭的最前端,大姨告诉他,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人,那他就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站在大姨前面,站在所有人的前面,她更坦言告诉张朴韫,家人不会一直守护着他,只有他自己强大了,才能真正保护自己。
但丰才智终究是个女性,男性的一些特征,她还是无法让张朴韫理解,所以直到上了学后,交了一群朋友,张朴韫才对男性这种生物有了更为全面的认知。
他在小学交到第一个朋友是——穆珲。
孩子的友谊都很简单,因为他成绩不好,穆珲成绩好,学习小组的成立促使他们成为了朋友。
穆珲的家庭条件很好,初中就和他分道扬镳,听说穆珲在一个私立的双语初中,是他这种人不可攀的地方,所以他也没有在意,朋友总会有的。
他交到的第二个,第三个朋友是在初中,一个叫王题,一个叫顾晓晓。
顾晓晓的名字太像女孩,被王题嘲笑,他讨厌这样聒噪的声音打扰他睡觉,所以他把王题揍了一顿。
没想到,顾晓晓因此对他充满感激,非要做他的兄弟,而王题被他打服,也要做他的伙伴,所以他和这两人成了好朋友。
张朴韫的学习成绩从小就很差,可是耐不住他运气好,小学的时候有穆珲这个大学霸带着他,初中的时候就变成了顾晓晓,顾晓晓的成绩也很好,拉拉扯扯把王题和张朴韫带上了同一个高中。
高一那年是张朴韫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
因为他们一群人犯事了,学校要将他退学,顾晓晓和王题也接受了处分。
事情发生在放学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朴韫的家庭情况被老师知晓。
又加上张朴韫的成绩总是在倒数,顾晓晓的成绩虽然好,但在学习压力大的情况下,也没办法“一拉二”,所以张朴韫只能自己努努力,外加顾晓晓偶尔照拂一二。
这样的成绩和家庭情况,让老师以为他是一个问题学生,总会在不经意间找他的问题,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他不会在意太多这种人生路上一个小插曲,可是老师总想表现自己的优越感,竟然让全班知道张朴韫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全女”家庭中,他忍不住,把老师给打了。
顾晓晓和王题不但不拉架,还在一旁漠不关心。
青春的少年最在意这样的自尊心,他虽然不因为处在这样的家庭感到羞耻,却也接受不了大家的议论纷纷。
他讨厌那些目光,就像小时候,每次家庭运动会,只有他没有爸爸,只有他是大姨,妈妈或小姨,妈妈的组合,那些日子里,也有人会讨论他的家庭,可那时的他还小,只会害怕那样的言语,现在不同,他会反击。
揍老师是恶劣行为,他被勒令退学。
丰才敏赶到学校的时候,他正待在校长办公室,身子站得歪歪扭扭,脚踢着地,背上有着厚重的书包,看样子,他倒是准备好了回家,张朴韫看到开门的一瞬间,抬起头,对上他的是一巴掌,是丰才敏的一巴掌,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
丰才敏是个柔柔静静的女人,她连吵架的时候都会让自己气得面红耳赤,然后说不出一句话,所以她不会打张朴韫,只有丰才智会打,大姨说一不二,每次都是拿着铁衣架往身上被衣服遮住,看不见的地方打,像后背,屁股,肿得坐不直,躺不下,他不能说一句不是,在家外的地方还要装作一切没事的感觉。
所以他以为这次也一样,等待丰才敏将他领回家,被大姨打一顿。
他的眼里突然染上凶狠,舌尖顶住上颚,脸颊上火辣辣地疼,这一掌应该用尽了丰才敏的力气,对这种第一次打他的行为,张朴韫感到不快,可还是受下,不反驳一句。
坐在一旁的校长都吓住了,那一打的声音还回响在办公室里,他看到张朴韫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发怵地咳嗽两声,“朴韫妈妈,这样以暴制暴是不对的。”
丰才敏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校长,让您见笑了,我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举动。”
“没有没有,孩子还要好好教,这个‘退学’的事也不是一定的,咱们不是要商量来吗?”校长搓搓手,对着丰才敏挥一手,示意她请坐。
谁都没想到,对待张朴韫那么严厉的丰才敏,头一摆,手一扯,将张朴韫拉到身后,语气坚定地告诉校长,“校长,这个学我们不上了,给我们办退学吧,我们朴韫是做得不对,但我也不接受一个没有师德的人教我们朴韫学习!”
校长一下子被气得用手指着两个人,手指颤抖着,他说:“行!张朴韫家长,这是你的选择!”
丰才敏点点头,直接领着张朴韫,当场办了退学手续。
就连张朴韫都惊呆了,他跟在丰才敏身后,看着她签了一张张白纸,领着他回家,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句不发。
“妈。”张朴韫害怕的情绪上涌,他轻轻地喊。
丰才敏不理他。
“妈。”他再次喊。
还是不理。
他大声喊:“妈!”
丰才敏回过神,“啊,这件事别跟你大姨,小姨,外婆说。”
“那我明天……”张朴韫虚心地开口,手不停地绞着他的衣角,口水也不间断地吞咽。
“待在你的房间,哪都别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丰才敏就像是剩最后一口气一样,说出这句话,然后对他摆摆手。
张朴韫是真得害怕了,他突然感觉自己不该做那些冲动的事,因为他根本做不到抵挡这些的能力,大姨说要他保护家人的话,有“他强大”的这个前提,而他却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
这种长时间待在家里的情况,瞒也瞒不了太久,张朴韫还是被大姨发现了。
大姨没有打他,就是拉着他,站在妈妈面前,他的面容紧张,眉头微微蹙紧,丰才智一开口就是:“你准备找谁解决朴韫上学的事?找他吗?”
“嗯。”沉闷的声音让张朴韫的脸开始发烫,说到底,这种事都是他的问题,他清楚。
“你当初说过,死都不找他的!丰才敏!”
“那我能怎么办!那我能怎么办……”硕大晶莹的泪珠滚落到丰才敏的领口,呜咽的声音让张朴韫的心皱在一起,像是被抓紧的感觉,好疼,好疼。
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两个人口中的“他”指谁。
后来见面的时候,他知道了,是他的父亲——张燮德。
他第一次迈入酒店是因为和父亲见面。
西装革履的男人对他笑盈盈,张朴韫感到虚假,明明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他见面,第一次见却这么装模作样。张燮德的外型和张朴韫很像,同样的驼峰鼻,脸型的轮廓同样的锋利鲜明,就连那个眉上的额头痣都一模一样。
整顿饭,他吃得很开心,菜很多,而且还有他没吃过的样式菜,但妈妈却在一边如坐针毡。
他不至于那么傻,不懂两人之间一定有不可诉说的故事。
他想法单纯,只觉得吃饱才是硬道理。
“朴韫上学的事……”丰才敏率先开口,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件事,不然也不会应邀来吃这顿饭。
张燮德连忙说,“我给他转学,一个私立学校,教学质量还不错,不过他这个事比较恶劣,等明年上,事情稍微压下去一点。”
“嗯,行。”
“那,我见孩子这件事。”
“我会给你一个地址,你有空就过来吧。”
两个人似乎商量得很好,却没有他的参与。
他轻轻开口:“能帮顾晓晓和王题也转学吗?他们因为我,也会被那个老师针对。”
他明白私立学校的学费很贵,他分析了一下,顾晓晓的成绩到哪里都不会差,应该会有奖学金,他这一年多赚点钱,补贴王题上学,也够了。
未曾想,张燮德倒是大方,张朴韫一开口,他什么都答应,“可以!我让学校再给我留两个名额,学费什么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来出,你这次做得对,爸……爸听说这件事了,爸爸支持你!”
那句“爸爸”说出来像是粘住嘴一样,艰难,张燮德甚至看丰才敏的脸色才脱出口。
所以,他上了那所私立学校。
他也变得经常见到他的父亲。
他不知道张燮德究竟多有钱,只是他每次和张燮德见面总能吃到各式各样的美食,而且张燮德从不付钱,只签单,张朴韫不懂那是什么,可那些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让他了然一切,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至少是他前十几年来从没有经历过的高度。
可自从他和张燮德见面后,丰才敏就整天郁郁寡欢,他明白丰才敏并不喜欢他们的会面,所以在见了几次面后,他就渐渐避开和张燮德的见面,用各种各样的理由。
可能他的家庭注定不美满。
当丰才敏带他见第一面的时候,他还以为一家人能待在一起,更何况她已经同意那句“爸爸”。
只是不论如何,不论他多渴望父母的共同相伴,张朴韫都是站在丰才敏身后的人,毕竟丰才敏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付出的更多。
复杂的成长环境造就了张朴韫不愿多想的性格,所以所有的事,他都有着自己的一些想法,也每每语出惊人,他看得出一些异样的眼光,但经历了这件事后,他再也不会冲动了,他应该等待,等待那个更强大的自己。
他也在等待,等待唐排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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