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也要干活

作者:东门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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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


      招妹是被男儿的骂声惊醒的。

      “臭**,会不会玩,没*的孤儿队友!”

      “狗叫什么。”

      “你**了。”

      那声音像刀子,劈在空气上。

      不出意外,又和自己有关。

      男儿每天都在“谁的妈妈谁的母亲”。刚开始,她还劝他,说话要干净点;后来,他连她也一起骂进去了。

      “你*的,敢管老子?”

      “你去死吧!”

      她笑了。她确实死了。

      他是从哪学的?从他爸学的,从公公学的,从手机、游戏、短视频、弹幕里学的。世上有无数个男人在教他怎么骂。

      家里没人管他,于是他也不再管任何人。

      他长成了一个彻底的“自由人”,像一只没栓的狗,到处乱叫。

      ...

      她想起生出男儿的那天。

      那是她以为自己翻身的一天。

      她疼得满身是汗,婆婆依旧在屋外烧香,说“求个男胎”,丈夫在屋里喝酒,说“生个男儿就行”。

      孩子落地那刻,哭声像破天的锣。

      “是个男的!”接生婆喊。

      婆婆高兴得给接生婆多塞了十块钱。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终于被人看见了。

      她被夸奖,被端了碗鸡汤。

      “你有出息,”婆婆笑,“这下有根了。”

      她那时多骄傲啊,觉得自己终于赢了一次。

      她想:男儿是她的福星,是她命里的靠山。

      于是,她把能给的全给他了。

      两个鸡腿,一个给丈夫,一个给男儿。

      女儿要的时候,她轻轻推过去:“你是姐姐,你是女的,让弟弟吃吧。”

      她看见女儿嘴一抿,眼泪在眼眶里转,她心里也疼。

      但她又告诉自己——没办法,这是规矩。

      没有她,也会有人让女儿让。

      她不过是提前帮女儿学会这条生存法。

      ...

      女儿是个好孩子。

      她懂事、听话、不吵不闹,家务做得干净。

      婆婆常说:“这闺女比娘会过日子。”

      那话像刀子,但她还笑。

      女儿从小知道避开声音大的地方,知道笑得小声一点,知道被骂时低头。

      她有时心疼,却又暗自欣慰:她乖。

      “女孩子嘛,懂事就是福气。”

      她教女儿怎么洗衣,怎么择菜,怎么笑得不招人烦。

      直到那天,女儿哭着求她:“妈,我不想嫁,我不想。”

      她那天站在灶边,手里是锅铲,心里像塞了铁块。

      “妈也没办法。”她说。

      那年,女儿十八岁。

      出嫁那天,婆婆说:“嫁个老实人,也不亏。”

      她送女儿到村口,女儿的红盖头底下,一滴泪滴在她手上。

      她没敢擦。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女儿。

      ...

      男儿也是她的骄傲。

      她总说:“我男儿有劲。”

      在肚子里踢得她半夜吐,在吃奶时咬得她胸口破皮,在学走路时撞得她额头淤青。

      “好劲头。”婆婆说。

      他上学时调皮,偷糖、逃课、打架,她一次次去赔笑、认错。

      “男儿嘛,打架怕啥。”丈夫说。

      她的心,一点点往后退。

      有一次,男儿被老师罚站,她去学校求情。

      回来后,丈夫骂她:“没出息,孩子丢脸也得认!”

      男儿在一旁学着他:“没出息!”

      她那天第一次有点怕儿子。

      ...

      后来男儿辍学。

      他说:“念书没用。”

      丈夫点头:“不如早点出去混。”

      婆婆说:“男儿迟早得靠拳头吃饭。”

      她劝:“不念书也行,去镇上学个手艺吧。”

      男儿一摔门:“老子才不去!”

      她看着那扇门,心里空荡荡的。

      ...

      他整天在家打游戏,白天骂队友,晚上砸鼠标。

      她让他少玩点,他反骂:“你懂个屁!”

      丈夫呵呵笑:“孩子还小。”

      婆婆递苹果:“乖孙,吃点歇歇。”

      “滚!”男儿骂。

      “你公公还在睡呢。”

      “老不死的!”

      那声音像刀刮过她的脸。

      她死前也劝过无数次。

      让他少骂脏话,被说“*们儿气太重”;

      让他帮忙洗碗,被说“男人不该干女活”;

      让他出门工作,被骂“你是想赶我走?”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管得太多了。

      有一次,她把他的手机藏了,他砸碎玻璃,拿着菜刀逼她:“你再不给,我就捅你。”

      她那天没哭。她只是慢慢递过去。

      ...

      她记得,那阵子,她总觉得他在看她——那种目光,不是孩子看母亲,是猎手看猎物。

      她做饭时,他在背后偷笑;她睡觉时,他偷摸手机、拿钱。

      有一次,她喝水,觉得味道不对。

      她端起来闻,水面飘着一点奇怪的味。

      她猜是农药。

      她没问。

      她只静静倒掉,又接了新的水。

      那天晚上,她在床上发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

      她死后,婆婆还照样疼男儿。

      “别骂他,他还年轻。”

      “他妈死得早,他可怜。”

      “给他钱,他想买啥就买。”

      丈夫也顺着:“他就这脾气。”

      公公早懒得说话。

      家里四个活人,像四块冷石头。

      她在屋顶看着他们吃饭,没人提她。

      连她的照片,都被收进柜子底。

      她忽然明白,她不过是他们生命里的一阵风——吹过就散。

      ...

      她又看看男儿。

      他躺在床上,嘴角流着口水,手里还紧握着手机。

      屏幕闪着光——枪战游戏,杀/人、爆头。

      他笑。

      她忽然觉得那笑真像他爸。

      那种胜利的笑。

      招妹拿出账本。

      【男儿,五十分。】

      ...

      她叹了口气,飘出屋子,又看了一眼这栋房子。

      这栋困了她一辈子的房子。

      风吹得她像一缕烟。

      她要去找女儿。

      她听说女儿在城里。

      那座城,离这里要坐三趟车。

      她活的时候没有去过。

      现在死了,她终于能去了。

      ...

      路边的槐花落了一地,河边有鸭子。

      她飘过田野,飘过旧学校。

      她看见操场上,一群女孩在跑步。

      她想起女儿上学时,也是这样跑。

      那时,女儿被男生故意推倒,摔破了膝盖。

      她心疼,想去理论。

      老师笑着说:“小孩子打闹,没事。”

      她回家抱着女儿哭。

      女儿说:“没事,妈。”

      “他们笑我没爹。”

      她愣住。

      那时丈夫在外面赌,十天半个月不回。

      她只说:“别理他们。”

      女儿点点头。

      第二天,她又看见女儿笑着和同学说话。

      她那时以为——女儿真坚强。

      其实那笑,是忍出来的。

      ...

      天色渐渐暗了。

      她依旧茫然的飘着。她不知道女儿在哪。

      城里的灯火像星。

      冥冥之中命运似乎在指引。

      她看到一个女人在街角摊饼,戴着塑料手套。

      那是她的女儿。

      女儿变了——高高的,结实的,神情冷静。

      旁边还有另一个女人,一起干活。

      两人动作利索,像早已习惯。

      女儿的手机响了,她接起。

      “什么?她去世了?……她是这么死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女儿哭了,哭得几乎站不住。

      “我的妈妈啊。”

      身边那女人拍她的肩:“别哭,我们两个好好活。”

      那一刻,招妹看着她们,像被雷劈了一样。

      她才明白——

      女人,还能这么活。

      真的可以,这样活。

      不靠男人,不靠规矩。

      她哭了。

      她笑了。

      她拿出账本。

      【女儿】

      笔尖还没落下,死神来了。

      “你女儿没害你,写她干什么?”死神问。

      “她没害我,是我害了她。”

      招妹流着泪写下——【负三十分】。

      ...

      风里传来几句闲话。

      “不知羞。没男人要。”

      “女人家抛头露面。”

      招妹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想打他们、骂他们。

      但她的手只穿过空气。

      她终于明白——生时的哑巴,死后也发不了声。

      ...

      “我得为女儿做点什么。”招妹对死神说。

      “给你一次托梦的机会。”死神说。

      “我该梦什么?”她问。

      “你自己想。”

      招妹沉默了。

      找个好人家托付给女儿?招妹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

      跟女儿说自己死的不明不白,让女儿给自己报仇?招妹又摇摇头,不行。

      到底能托什么梦呢。

      她想了很久。

      “我想告诉她,怎么发财。”她忽然说。

      死神空洞的黑脸笑了,它说招妹不知好歹。

      “发财不好吗?”招妹认真问。

      “不是不好,只是太难。”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她说。

      死神便告诉她答案——当然有代价。

      它没说是什么。

      她也没问。

      她早就习惯先签命,再过活。

      ...

      那晚,招妹托梦给女儿。

      在梦里,她告诉女儿——

      “人活着不是为了忍。忍久了,就成了我。

      你要活着,为自己活。

      发财也行,不发财也行,别再给谁当命。”

      女儿的唇在抖。她伸手想拉住母亲,却摸到一团雾。

      招妹顿了顿,嗓子像被什么哽住:“妈妈活着的时候,对不起你……现在死了,才敢爱你。”

      梦里的风是温的。

      女儿扑进她怀里哭,她也哭。

      她们在梦里,终于成了真正的母女。

      ...

      夜到浓时梦终醒。

      招妹坐在女儿的屋顶上,看着屋里那盏亮到发白的灯。

      城里的夜没有星星,但月亮又圆又大,像一只未曾合眼的瞳孔。

      死神来了。

      招妹招呼它坐,“来,看,这就是我女儿的房子。”

      她指着那一间低矮却干净的小屋,眼神里有一种迟来的骄傲。

      “它只属于我女儿,不属于别人。”

      死神不语。

      半晌,它问:“你下辈子要当女人,还是男人?”

      招妹怔住。

      “下辈子?”

      “我说过,查不清凶手就不能投胎。但我相信你能查清。”

      “所以,你想当什么?”

      招妹沉默良久。

      她看着死神,她的眼中倒映着天上那一轮明月。

      ...

      【第三天:女儿、男儿】

      男儿是她的希望,后来成了她的报应。

      她把命都喂给他,他却啃着自己的骨头笑。

      她教他喊“妈妈”,世道教他喊“臭婊子”。

      女儿是她的影子。影子里埋着她不敢喊出的那一声“我”。

      但泪流久了,也会养出火。火在女儿心里,一点一点烧。

      她在梦里抱着女儿,哭得像初次做人。

      ——她们都不是凶手,

      但她们都继承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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