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旧相识

　　谢知勉在B班教室门口那短暂的停留，像一颗被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夏如初的世界里持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道被他点透的物理题，被她工工整整地抄录在笔记本的扉页，仿佛一种隐秘的纪念。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他离去时那句关于刘慕琳的、看似随意的问询。

　　他记得。他不仅记得，还会在意对方的情绪。这个认知，比任何数学公式都更让夏如初感到难以解析。

　　“他绝对是对你有意思！”刘慕琳在听完夏如初省略了物理题细节、只强化了“关心询问”部分的转述后，信誓旦旦地断言，早已忘了自己之前对谢知勉“冰山”的评价。

　　“你别瞎说，”夏如初脸红地反驳，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就是……人比较好。”

　　“好？对谁好？他怎么不来关心关心我同桌考砸了的心情？”刘慕琳撇撇嘴，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这是好事！说明这座冰山不是完全封冻的嘛！如初，你有机会！”

　　机会在哪里？夏如初茫然。除了那次雨中的狼狈，捡纸的慌乱，以及走廊口的偶然，她和谢知勉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他在A班，她在B班；他是稳坐神坛的学神，她是偏科严重的“物理能手”；他周围似乎总是围绕着讨论难题的同学，而她大部分时间则和刘慕琳泡在图书馆，与英语单词死磕。

　　想到英语，夏如初就感到一阵无力。那本印着鲜红“85”分的习题册，像一个醒目的标签，钉死了她与前列之间的距离。她想起谢知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扫过她桌角时，那不足半秒的停留。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和紧迫感油然而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周六的上午，夏如初抱着厚厚的英语语法书和真题试卷，再次踏入了校图书馆。她习惯性地走向二楼靠窗的那个僻静角落，那里采光好，而且相对安静。

　　然而，今天那个角落似乎被人占据了。

　　当她抱着书走近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

　　靠窗的那张长桌，斜对着她常坐位置的方向，坐着一个人。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明亮的光斑，将他额前柔软的黑发染成了浅棕色。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一本厚厚的外文原著，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的绘图铅笔，偶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写下几个符号。

　　是谢知勉。

　　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图书馆里原本细微的翻书声、脚步声似乎都消失了。夏如初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

　　他怎么会在这里？A班的人不是通常都在专用的自习室或者一楼理科阅览区吗？

　　她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过去？可是那个位置离他太近了，近到她害怕自己的呼吸都会打扰到他。不过去？可是那个角落是她习惯了的地方，而且，那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磁力，牢牢地吸引着她。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谢知勉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来。

　　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遇。

　　夏如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惯有的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先开口，或者……离开。

　　鬼使神差地，夏如初抱紧了怀里的书，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她没有选择斜对角那个正对着他的位置，而是小心翼翼地在他同一张长桌的、最远的那一端坐了下来，几乎快要坐到长桌的尽头。

　　这样，既在同一个空间，又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她既能看见他，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摊开英语试卷，夏如初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注意力投入到那些扭曲的字母和复杂的语法结构中。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对角的方向。

　　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眉心微微蹙起，偶尔会停下笔，思考片刻。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他整个人沐浴在光里，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的美术馆藏品。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翻书的细微声响中缓慢流淌。夏如初做完了半张试卷，感觉大脑像被掏空了一样。阅读理解里那些长难句绕得她头晕眼花，完形填空的选项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

　　她沮丧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下意识地从笔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甜的蜜桃味在舌尖蔓延开来，稍微驱散了一些烦躁。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角的谢知勉，也轻轻合上了面前的原著。他抬手，揉了揉似乎有些疲惫的颈后，然后从放在手边的黑色双肩包侧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深蓝色、看起来质感很好的铁盒。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白色的小方块，放进了嘴里。

　　是薄荷糖吗？夏如初猜测着。他好像……也很喜欢吃糖？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原来学神在思考的时候，也需要一点甜味来辅助。

　　这个小小的、共同的嗜好，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微妙地缩短了那张长桌所带来的距离感。夏如初鼓起勇气，再次埋首于她的英语试卷，感觉那些扭曲的字母，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两人各自占据长桌的一端，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处于同一个频率。他看书，她做题；他偶尔蹙眉沉思，她不时苦恼咬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静谧而和谐的氛围。

　　直到谢知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轻轻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他要走了。

　　夏如初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一道选择题，眼角的余光却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

　　他利落地将书和文具收进背包，站起身。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夏如初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抬头看的冲动，只觉得一道阴影笼罩下来，伴随着那股熟悉的、清爽的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然后，她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摊开的英语试卷旁边，轻轻放下了两颗深蓝色的、包装精致的薄荷糖。

　　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夏如初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等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时，只看到谢知勉背着包离开的挺拔背影，很快消失在图书馆的书架之间。

　　馆内依旧安静，阳光依旧明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如初低头，怔怔地看着那两颗静静躺在试卷旁边的薄荷糖。深蓝色的糖纸，在阳光下反射着细微的、璀璨的光。还有一个——纸条

　　他看到了她的水果糖。
　　所以他留下了他的薄荷糖。

　　这是一种无言的观察，还是一种……默契的分享？

　　夏如初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蔓延到心里。她慢慢剥开糖纸，将那颗白色的小方块放进嘴里。

　　一股清冽、提神的薄荷味道瞬间席卷了她的感官，冲散了之前蜜桃甜腻的余味，让她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

　　很凉。
　　但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温暖而悸动。

　　她将剩下那颗薄荷糖和蓝色的糖纸，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笔袋的最里层。
　　之后夏如初打开那张纸条，上面是谢知勉好看的字，『别吃多了，容易蛀牙』

　　那个图书馆的下午，因为这两颗突如其来的薄荷糖和这张纸条，变得完全不同。斜对角的距离，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而他留下的，不仅仅是薄荷的清凉，还有一种模糊的、却足以让她雀跃一整天的猜测——

　　他是不是，也注意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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