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恋

　　1

　　第二天中午，冷锋与洪池从车管所出来，两人都挺开心。冷锋开心的是多了一样谋生的管道，未来之路便多了一些光；洪池开心的是吃灰大半年的“雷小姐“有了一个“好归宿”，虽然这个宿主目前负债累累，但“雷小姐”正好能发挥全部的光和热，也是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冷锋驾着车。经过城南南桥时，冷锋说：“快到南桥小学了，要不要进去溜一圈？”

　　洪池不屑：“就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这个样子怎么啦？”

　　“别人回母校都是披红挂彩、敲锣打鼓、捐款捐物、校史留名。我们呢？”

　　“偷偷溜进去怀念一下不行啊？”

　　“不行，学校大门口的保安这一关我们都过不了。”

　　“现在都这么俗了吗？当年你青城理科状元回母校探访，多好的名头啊。”

　　“可惜当年理科状元，当今一事无成，无颜见恩师。”

　　“我真搞不懂你当年为什么不报清华，偏要去华南理工？”

　　“我也搞不懂你当年的文科才子不复读再考，跑去读什么粮食学校？”

　　“我想见一下你妈总可以吧？”

　　“改天吧，等你挣了点钱，买点名贵的中药材带上，你现在两手空空我可不欢迎你。”

　　“哈！你挺适合做学校的保安啊。”

　　两人一顿大笑。

　　冷锋接着说：“小学那么多老师，我最怀念的就是你妈，你妈教了我们三年的语文。我后来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基础都是你妈夯实的。”

　　师恩难忘。冷锋的第一篇小作文是二年级写的，得到了黄海英老师的赞扬。同学们参观完烈士陵园后，要求写一篇日记。冷锋半个小时就写完了，通篇透着庄重沉郁灰冷的字眼。而洪池的“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心情舒畅”之类的陈词滥调受到了严肃批评。黄海英老师读完冷锋的作文后，命班长张贴在教室后墙的学习园地上。从那一刻起，冷锋就燃起了对语文的强烈兴趣。过后，黄老师送了一本只有教师才有的作文范本给冷锋。

　　“我也奇了怪了，我最头痛就是写作文，我妈连他儿子都没有教好，反而成就了你。”

　　“你要感谢你妈，没有强迫你学，也许你语文不好，才让你数学出色，才有了后来的理科状元。上帝不可能把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说实在的，我挺后悔当初选文科。你看你现在随便编一个小程序就能混口饭吃。我呢，写个豆腐块都没人看，长篇大论更没人看，全民都在抖了。”

　　“全民在抖是时代的进步，如果你不及时跟上抖一抖，很快就要被时代淘汰。”

　　“怎么抖？我不是没做过自媒体。”

　　“你那些自个玩的不行，要有团队有策划。”

　　“饭都吃不饱，没力气去抖啊！”冷锋深感已落伍，却痛苦无能为力抓住时代的风口，只有回味往事才能捡拾一丝荣光。冷锋转而问道：“你妹现在在哪了？我挺怀念她的。”

　　“你怀念她啥呀？她现在在广州过得好好的。”

　　“同桌的你呀，你忘了？”

　　“我还真忘了你跟我妹同桌。”

　　“我还搞不懂我能和你哥妹俩同班呢。”

　　“有啥搞不懂？我七岁读书，她六岁读书，我俩只差一岁。”

　　“哎！可惜当年我们太单纯，‘同桌的你’不能变成‘同屋的你‘，要不你就成了我大舅哥了。”

　　“你有点攀高枝了哈！指望我来拯救你？做梦！当年我妈安排你跟我妹同桌，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你可别忘了，我曾经是你妹的大恩人呢。几个小屁孩到河里摸虾，你妹滑到泥潭里去，他们都吓跑了，是我把你妹死命拽住拉上来的。”

　　那时候上学放学，无须家长接送，再小的学生也是背着书包结伴同行。如果去得早，学校还没有开门，一些同学便跑到学校不远处的小河边玩耍。河水很浅，沙砾遍地，只有暴雨过后才涨到桥面下。有一次，一帮学生在河边采石，洪迎也即洪池的妹妹不小心滑进了一个小泥潭，不能动弹，惊得大哭。小屁孩们全跑到岸边，不知所措。有个机灵的小男生跑回校门口搬救兵。学校围墙根下冷锋正和几个同学玩波珠游戏。冷锋听闻有人落水了，书包也不拿，飞快跑向河边。洪迎半个身子没入水中了，早已哭成了泪人。冷锋趟过浅浅的水面，一手抓住旁边一棵丛树枝，一手伸向洪迎，费了些劲，把洪迎拉了上来。事后，学校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防溺水安全教育活动，并隆重表彰了冷锋的救人之举，报信的机灵小男生也在表彰之列。三年级时，冷锋佩上了二道杠，四年级时佩上了三道杠，并成为体育委员，全校早操时间成为领操员。

　　“怎能忘了当年的小英雄活雷锋？老太太偶尔还念叨你呢。”

　　美好的回忆象时光倒流不停地冲刷远去的旧青城。现在的青城除了南城西城多了些楼盘，没有太大的变化。青城并不大，从城南到城北，不到十公里，二十分钟便能穿越，开得快的话，十五分钟即可。

　　回到住处，冷锋便开始拍照上传新车的资料到顺风车平台，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更新资料，尽快开展业务。

　　洪池站一边，淡淡地说：“用不着这么急吧？”

　　“新娘子进门，能坐得住吗？”

　　2

　　有活干的人都坐不住，疫情使很多人躺平，也使一部分人争分夺秒拼命。

　　天一亮，苏桐便起床了，青春无须修饰，简单疏洗后，急匆匆就赶到工地里。那台粉色的宝马，沐浴着初升的旭光，像大地精灵一样，新生的，渴望的，蓬勃的，在带潮的街道上飞驰，溅起一团团的水雾。青城正在创建文明城市，洒水车在日出之前把各条街道喷淋了一遍。

　　韩梅跟着来电话了。她一宿候在工地里，守着工人，她习惯于晚上驱使工人忘情于机器的轰鸣声中体会做老板的充实与快乐。夜餐很丰富，鸡鸭鱼肉不会少，偶尔有海鲜加持；夜宵不会少，点心与解暑糖水让工人暖心。疫情反反复复，韩梅对付的方法就是让工人包括技术人员吃住都在公司里，雇一辆大巴接送上下班，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材料的运输免不了由外面输入，能够储存的尽量储存。商砼不能储存，她恨不得自建搅拌站。事实上，在水城总部，她的大型搅拌站日夜不停地开工。

　　韩梅问苏桐：“几点回到青城的？”

　　“一点多。”

　　“现在才七点，你起那么早干嘛？不困吗？”

　　“不困，回来的路上，我在车上足足睡了四个小时，吴司机开车就是稳，不晃也不颠。”

　　“那让吴司机与黄司机调岗？”

　　“妈，你经常两地跑，吴司机跟你多年了，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你别为我操心了。吴司机回到了吗？”

　　“回到了。他回到不久，街道办就通知全员核酸了，挨着珠海这边可能要封。”

　　“工地会有影响吗？”

　　“多少会有影响，但影响不大，我已经做好第二套商砼供应的备案了，其他的材料都备足了，才一个月的工期，很快就过去的。”

　　韩梅所接的工程都是市政工程，某段路的改造、某段管道的铺装、某个社区小公园的建设，工程量不是很大，工期也不是很长，六个月她能压成三个月，两个月她能压成一个月，一个月她能压成半个月。

　　苏桐第一次操持工程项目，未免有些紧张。

　　青城西环大道北的尽头，水榭春堤小区二十几栋楼高低错落齐刷刷地立着，楼宇内部装修即将开始，青城又一个高档小区即将落成。拜母亲韩梅的关系，苏桐得以签下小区一栋酒店与会所的装饰合同。苏桐学的是室内装潢设计，正可谓学以致用。苏桐去年从广美研究生毕业，在母亲的工地里跑前跑后有大半年了，跟打杂没有什么区别。苏桐不甘在母亲的树荫下静享岁月清悠，便注册了一家装饰设计公司，水榭春堤的项目是她公司成立以来第一个项目，不光是设计，也包括施工，全包揽了。她不得不全力以赴。

　　天已大亮，各种车辆进进出出，卸下各种材料，有沙石、水泥、瓷砖、木板等，还有各种机械设备。

　　工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妈，你说我要不要把工人的食宿都安排在工地里？”

　　“青城用不着担心，虽然疫情也会有影响，只是零零星星的报道而已。况且装修工程跟我的市政工程不一样，你们的工种多，细活多，一些活十天八天就干完了。你只要把握好进度与质量就行了，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可以适当的加快点进度。疫情情况没有谁能预料，我们能快就快。水榭春堤那边是郊区，周围没人住，晚上施工也可以。工人该有的福利要做到位，不要省，是他们的辛勤劳动才有我们的收入。”

　　“知道了。妈，你昨晚到现在还没睡，你能不能回去好好睡一觉？总是这样熬夜。”

　　“妈已经习惯了。天亮了，夜班快收尾了，我等张总过来交班就回去休息了。”

　　“妈，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又胖了。”

　　“是吗？我没留意。”

　　“昨天下午见你的时候，我差点不敢认你了。”

　　“有那么夸张吗？”

　　“起码长了十斤。妈，你每天抽点时间去做做健身，做做美容呗。自从你做工程以来，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岁，前两年的妈不知有多漂亮。”

　　“知道啦，等这个工程完工，我就回青城好好休息调养一下，变回前两年的妈。”

　　“妈，你还记得菲菲美容会所吧？前两年你转给人家的，现在的生意可好了，扩充了一层，增加了水疗项目，还有黄金面膜，我体验过几次，效果不错。”

　　“行行行，与工作无关的事少在电话里聊，妈的事很多，没别的事就先这样吧。”

　　“妈，我是为你好。”

　　“知道了，我的宝贝女儿，先这样吧，我有电话进来了。”韩梅说罢挂断了电话。

　　3

　　忙碌的人根本停不下来，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就像沙漠里的水每一滴都非常宝贵。

　　大忙人有大忙人的忙碌，小忙人也有小忙人的忙碌。冷锋压抑不住刚换车的兴奋，拿起手机，打开顺风车APP程序，下了一个单，到高铁站去的，居然就有一个独享单，80元。冷锋毫不犹豫便抢了下来，然后问洪池：

　　“到高铁站50公里，独享单金额是80元，划算吗？”

　　“你先抢下来再说嘛。”

　　“乘客已经确定了。”

　　“那就跑呀，等什么呀？第一单无论亏赚都要去跑。”

　　“我是想算算这笔帐，心里有数。”

　　“三大妈之类的车，怎么跑都不会亏，1公里五毛钱，高速四毛钱，甚至三毛钱都有人跑过。这里到高铁站50公里，我就按五毛钱算，油费25，放空回来25，不算损耗，还有30块钱赚，何况高铁站的客人多，你不可能放空回来。”

　　“三大妈真这么香吗？”

　　“还行吧，不过很快纯电就会普及了，纯电跑车更省。”

　　“那以后是不是要换纯电车？”

　　“纯电有续航焦虑，不适合跑长途，短途还行。”

　　“那你什么时候再弄一辆纯电车？开得一年半载，然后再处理给我？”

　　“我见过无耻的人，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耻的人。”洪池抬起脚，踹了一下冷锋：“赶紧滚吧。”

　　冷锋躲过洪池的胖腿，大笑出门去。

　　“等一下。”洪池大喊一声。

　　冷锋复入门，问：“怎么啦？”

　　“今天的午餐你还没有请我呢。”

　　“拜托！我赚钱要紧，你自己解决吧。”

　　“我不管，是谁说的车款没还清之前午餐都包了？”

　　“别闹！晚餐补给你，赚的30元够吃一顿美美的猪脚饭了，肥死你。”冷锋说罢又是大笑出门去。冷锋就差一顶破草帽了，否则便应了谪仙人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巧了！此刻黄司机也要去高铁站，苏桐安排他去接一个同学，从广州来的一个设计师。

　　苏桐递给黄司机一张纸条，说：“西奇，这是唐海月的电话，你存起来。她是我大学同学，容易晕车，你开慢点，窗玻璃留一点缝。如果她想吐，能靠边就尽量靠边停一会，如果靠不了边就给她拿一个塑料袋子。”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还有，你跟她说，今天是开工的第一天，我实在是太忙了，无法亲自去接她。我在电话里跟她说了，如果她问你就这样回答她，不问就不要说。”

　　“知道了，苏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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