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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异梦
所谓的“暗影号”,并非云疏想象中狰狞可怖的骸骨战舰,反而更像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风格冷峻的移动行宫。
它的外观是流畅的暗色梭形,表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舷窗或炮口,光滑得如同被打磨了亿万年的黑曜石,只在某些角度会折射出内部流转的、暗红色的细微能量纹路,如同沉睡巨兽皮肤下潜伏的血管。它静静地停泊在破碎星带之外,体积并不算特别庞大,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内敛的威压。
墨凛带着云疏,如同穿过一层无形的水膜,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舰体内部。
内部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广阔得多,显然是运用了高超的空间折叠技术。整体的色调是深灰、暗银与哑黑,线条利落而冷硬,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却又在细节处点缀着一些非金非玉、雕刻着繁复暗纹的深沉材质,透露出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冷焰与星尘燃烧后的味道,并不难闻,却与云疏熟悉的、属于星轨学府或帝国星舰的环境截然不同。这里的能量场强大而稳定,却也带着深渊特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侵蚀性与冰冷。
云疏一踏入这里,就感到周身不适。颈间的抑制器似乎对这里的环境能量产生了某种排斥反应,微微发烫,锁扣边缘传来细密的刺痛感。而他体内本就紊乱的灵力和旧伤,在这陌生能量场的刺激下,也开始隐隐躁动。
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脚步有些虚浮。
墨凛似乎并未留意到他的不适,或者说,并不在意。他径直带着云疏穿过几条寂静无人的廊道,廊壁光滑如镜,映出两人一前一后、对比鲜明的身影。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哑黑色的金属门前。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的房间。
房间相当宽敞,陈设简洁到近乎空旷。一张看起来舒适宽大的床,一套桌椅,一个内置的衣柜,以及一扇占据整面墙壁、此刻显示着外部星空景象的虚拟舷窗。风格与舰体整体一致,冷硬,缺少人气,但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角落里还有一个微型的能量净化与医疗检测单元。
“你住这里。”墨凛用下巴指了指房间,语气平淡,“我的房间在隔壁。”
他将“隔壁”两个字咬得略微清晰,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掌控意味。
云疏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过,最后落在那张过于宽大的床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形势比人强,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
“需要什么,可以用房间内的智能系统呼叫……或者,直接来找我。”墨凛补充道,目光在云疏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已然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云疏独自留在了这片陌生而冰冷的空间里。
门关上的瞬间,云疏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环顾这个所谓的“客房”,处处透着墨凛的风格——威压,冷漠,不容置疑。这里与其说是客房,不如说是一个更精致些的囚笼。紧邻主卧的安排,更是将监视与控制摆在了明面上。
他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出乎意料的柔软,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颈间的抑制器持续传来不适感,体内的灵力如同被困在浅滩的鱼,挣扎着,却徒劳无功。旧伤在陌生的能量环境下,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尝试调动那微弱得可怜的神识,感知了一下这个房间。果然,房间内外都笼罩着一层强大的、带着烬火气息的能量禁制,并非完全限制他的自由,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注视”。
云疏闭上眼,压下心底涌起的无力与屈辱。
他知道,从踏上“暗影号”的这一刻起,他扮演的角色就必须更加小心。一个合格的、病弱的、暂时顺从的“猎物”,才能降低猎手的警惕,才能在这危险的游戏中,寻找到那一线生机。
他需要时间,需要适应,更需要……找到翻案线索的突破口。墨凛提到的“星骸异常”,无疑是一个方向。
思绪纷乱间,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或许是精神骤然放松,或许是环境突变带来的冲击,他感到一阵阵发冷,额头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蜷缩着躺倒在床上,拉过那材质奇特、触感微凉的薄被盖在身上,却依旧驱不散那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耳边似乎响起遥远的、属于过去的喧嚣与背叛,又夹杂着海盗炮火的轰鸣和墨凛那低沉危险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深夜。
墨凛处理完一些深渊势力的日常汇报,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与云疏的仅一墙之隔,对于能量的感知更是敏锐到极致。
他正准备休息,动作却微微一顿,侧耳倾听。
隔壁房间的能量波动……异常紊乱。那并非灵力暴动,更像是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时引发的能量涟漪,其中还夹杂着极力压抑的、细微的痛苦呻吟。
墨凛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他身影微动,下一瞬,已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穿透了那扇隔绝的金属门,进入了云疏的房间。
房间内只余虚拟舷窗透出的微弱星光,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小团的身影。
云疏似乎陷入了昏迷与噩梦的交织之中,身体微微发抖,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瓣干裂,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破碎而模糊:
“冷……”
墨凛站在原地,暗红的眼眸在昏暗中注视着这一幕。他见过星辰寂灭,见过文明倾覆,早已习惯了宇宙的冰冷与残酷。但此刻,看着这个白天还强撑着与他针锋相对、此刻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青年,心中竟掠过一丝极其陌生的情绪。
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对新奇事物状态变化的关注。
他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疏似乎感知到了热源的靠近,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地向着那散发着强大热量的方向蜷缩,额头无意识地抵在了墨凛腿侧的衣料上,寻求着一点可怜的温暖。
墨凛身体微微一僵。
他垂眸,看着那颗毛茸茸的、银灰色发丝柔软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看着那张毫无防备、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精致脸庞。青年呼出的气息微弱而滚烫,隔着衣料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痒意。
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像是坚冰覆盖的深渊里,偶然落入了一粒星尘,微小,却带来了不一样的触感。
他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动用力量去平息那紊乱的能量。他只是沉默地在床边坐下,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云疏能靠得更舒服些。
暗红的烬火在他指尖无声萦绕,收敛了所有毁灭性的高温,只余下最纯粹的热量,如同一个无声的暖炉,悄然驱散着云疏周身的寒意。
他就这样坐着,在寂静的星光下,任由时间流逝。
直到云疏的颤抖渐渐平息,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了一些,他才几不可闻地动了动。
次日清晨,云疏在一片温暖中醒来。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久违的、仿佛浸润到四肢百骸的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寒与疼痛。然后,他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是一个人。
他猛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墨凛放大的俊美侧脸。
对方似乎坐着睡着了,闭着眼,呼吸平稳,而自己……竟然几乎大半个身子都窝在对方怀里,头还枕着对方的手臂?
云疏身体猛地一僵,清醒的瞬间,理智回笼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窘迫。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试图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脱离这个过于亲密的怀抱。然而骤然加速的心跳却出卖了他,惊动了浅眠的墨凛。
墨凛睁开眼,那双暗红的眼眸初时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慵懒和迷茫,但在看清怀中景象和云疏通红的脸颊时,迅速恢复了清明与那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他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手臂微微用力,将试图逃离的云疏又揽回来些许,低头,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醒了?”
云疏身体瞬间紧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撤开,与墨凛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他迅速坐直身体,指尖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将这个过于亲密的距离所带来的慌乱强行压下。
他抬起眼,灰蓝色的眼眸中已迅速凝结起一层薄冰,声音因初醒而微哑,却带着清晰的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墨凛好整以暇地活动了一下被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将他这番强作镇定的姿态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脊背挺直、试图在床角重新构筑防线的云疏,目光扫过他依旧泛红的耳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至于昨晚……可是你主动靠过来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腿侧,那里衣料还残留着些许被压皱的痕迹,“抱着我不放,嘴里还一直喊冷。”
云疏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完全没有相关记忆,但墨凛言之凿凿,纠缠细节毫无意义,反而落了下乘。他垂下眼帘,避开对方那过于探究的目光,用极度克制、甚至显得有些刻意平淡的语调回应:“……昨夜若有冒犯,实非本意。多谢……阁下回护。”
墨凛看着他这副强装镇的模样,心情莫名愉悦。他没有再逗弄他,转身走向门口。
“收拾一下,一个标准时后,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星骸异常’的具体调查方案。”他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云疏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希望首席大人休息了一晚,能有足够的精力进行我们之间的……‘合作’。”
说完,他径直离开,留下云疏一个人坐在床上,脸上红白交错,心中五味杂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昨晚那温暖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强大、危险、捉摸不定的深渊之主,竟然会……照顾人?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
不能被假象迷惑。墨凛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这个“有趣的猎物”保持活力,以便更好地利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重新将那副清冷疏离的面具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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