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尾信

作者:熵增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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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午的教室,同学们都离开了,柠和枫趁着午休时间分享着便当。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用筷子慢吞吞地戳着饭盒里的玉子烧,眼神飘忽,脸颊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红晕。

      枫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叼着一块炸鸡含混不清地问:“怎么了闺蜜?今天有鬼哦?便当都不香了。”

      柠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从书包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白色信纸,边缘折叠得一丝不苟,声音比平时更小,带着点罕见的扭捏:

      “那个……我昨天,收到这个了。”

      枫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一把抢过信封,翻来覆去地看:“情书?!我靠!谁啊?哪个班的?我认识吗?”他比当事人还激动,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柠摇了摇头,脸上是真实的困惑:“不知道……匿名的。就放在我抽屉里。”

      枫迫不及待地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是普通的横线本纸,但上面的字迹却出乎意料的工整,甚至带着一种克制而清峻的笔锋,内容朴素而简洁,只是诚恳地表达了写信人被柠的沉静、聪慧和偶尔流露的温柔所吸引,并表示希望不会打扰到她。

      “哇……这字写得还挺可以的。”枫啧了一声,仔细分析着,“看这内容,不像是那种广撒网的轻浮家伙,倒像是……暗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的样子?”

      他抬头,盯着柠,一脸不可思议:“可以啊柠柠!终于有人眼瞎……啊不是,是终于有人发现我们柠柠的魅力了!”

      柠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算差,但因为身上那种天生的距离感和独立清醒的气质,让大多数同龄男生觉得她“难以接近”、“高不可攀”,或者说“可得性”极低。他们或许会欣赏,但很少会真的将她列为可以追求对象。这封突如其来的匿名情书,确实让她感到意外,甚至有一丝微妙的、被认可的心动。

      “你……你觉得会是谁?”柠小声问,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枫摸着下巴,大脑飞速过滤着可能的人选,嘴里念念有词:“咱们年级的?隔壁班的?看这字迹和文风……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些臭男人啊……” 他脑海里甚至飞快地闪过了桐那张冰山脸,但立刻被他否决了——就他哥那种人际交往方面行动力负数的,写情书?还不如指望他徒手造火箭来得现实。

      “算了,别想了!”枫把情书塞回柠手里,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兴奋,“匿名就匿名吧,这说明人家怂!但是,这绝对是个好兆头!证明我们柠柠也是很有魅力的,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

      柠看着手里素白的信纸,心里只是觉得怪怪的,不觉得“有魅力”“以后会有更多”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柠还是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她并不知道,这封让她心生一丝涟漪的匿名信,正来自于那个被枫断言为“绝对不会有结果”的人。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正躲在实验室的角落,一边懊悔着自己冲动的行为,一边又因她可能看到信而心脏狂跳,在极度的忐忑与卑微的期待中,反复煎熬。

      自从那封匿名情书悄无声息地送出后,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后悔。

      他想象柠看到情书后的样子。是惊讶?是嫌弃?或是心动?又或是丝毫不在意?

      他像个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的逃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担心东窗事发。那个周末,当柠又一次来家里找枫玩时,桐做出了一个极其不符合他“高冷”人设的举动——他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并且坚决不踏出一步。

      客厅里,枫和柠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着历史笔记和练习题。

      “喂,你哥今天不在家?”柠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她记得之前几次来,桐学长或多或少都会在公共区域出现一下,哪怕只是去厨房倒个水。

      枫正对着一道繁琐的年代题抓耳挠腮,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在啊,怎么不在?从早上开始就跟长在房间里了一样,屁都没出来放一个。估计又沉浸在他的《Nature》或者他的某个机械工程的伟大构想里了吧。” 他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嘲讽,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柠“哦”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将那扇紧闭的房门与口袋里那封字迹清峻的匿名信联系了起来。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直觉,像水底轻轻掠过的一道暗影。

      她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开。桐学长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写匿名情书这种事?他看起来对除了学术和机械之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况且,像桐学长那样优秀的人,又怎么会喜欢上自己这样平平无奇的小辈?突然又觉得很对不起枫的这个“无辜”的哥哥。

      然而,在房间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桐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竖着耳朵,贪婪又痛苦地捕捉着门外传来的、属于柠的每一丝细微声响——她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她偶尔向枫提问时轻柔的语调,她被枫的歪理逗笑时那短促而悦耳的笑声……

      每一种声音都在放大他的罪孽感和心虚。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冰冷的金属零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无数次想象过她看到信后的反应,是厌恶、是困扰,还是像现在这样,毫无波澜,甚至根本不曾将那个匿名的胆小鬼与他联系起来?

      他既害怕她知道,又卑微地渴望她能知道。

      这种矛盾的煎熬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罐里的昆虫,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那个他渴望靠近的世界,却被自己设置的屏障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他甚至能闻到从门缝底下隐隐飘进来的、属于柠身上那淡淡的、让他心悸的香气。这香气成了最甜蜜的酷刑。

      直到外面传来柠告别、枫送她出门的声音,直到公寓大门“咔哒”一声关上,整个世界重新归于令人窒息的寂静,桐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抬起手,遮住那双因为长时间紧张而布满血丝的金色瞳孔,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呜咽的叹息。

      他这场兵荒马乱的暗恋,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不见天光的独角戏。而她,甚至连他异常的心虚都未曾察觉。

      柠没有察觉,不代表更了解他的人没有。

      “哎呀!我忘了!”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浮夸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着柠和刚从房间出来、正准备去厨房的桐大声说,“家里没有米了,我得赶紧去买。加纳~”

      他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往门口冲,一边换鞋一边对柠喊道:“柠柠你等我一下哈,就十分钟!很快!” 然后又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僵在客厅与厨房交界处的桐,用一种“随口吩咐”的语气说:“哥,你帮我陪一下柠柠,别让人家干坐着。”

      话音刚落,根本没给两人任何回应的时间,大门就“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公寓里,瞬间只剩下柠和桐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连中央空调出风的微弱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柠有些措手不及地站在客厅中央,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她完全不擅长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和不熟悉的人之间的独处,尤其是和桐这样沉默寡言、气场独特的人。

      而桐,则完全石化在了原地。他手里还拿着那个空水杯,指尖冰凉。大脑在枫关门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响得他怀疑站在对面的柠都能听见。

      他该怎么办?打招呼?说什么?请她坐下?会不会太刻意?去倒水?动作会不会太僵硬?

      无数个念头像乱码一样在他脑海里冲撞,每一个方案都被他迅速否定。他甚至连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看她,他不敢;不看她,又显得太不礼貌。

      最终,他只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目光飘忽地落在客厅的某个角落,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像是有实质的温度,灼烧着他的侧脸。

      “……桐学长。”最终还是柠先开了口,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声音比平时稍微紧了一点,“你……你要忙的话,不用管我的。”

      “……不忙。”桐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生硬干涩。说完这两个字,他又卡壳了,空气再次陷入沉寂。

      他暗自懊恼,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回去三十秒。他应该再说点什么的,比如问问她要不要喝水,或者聊聊天气……什么都好过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这里。

      柠也觉得有些煎熬。她看着对面那个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冷峻的学长,他微微抿着唇,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似乎在……紧张?这个发现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不自在。

      她尝试着寻找话题,目光落在客厅书架上那一排排厚重的书籍上,轻声问:“那些书……都是学长你在看吗?”

      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嗯。” 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一个字太敷衍,又补充道,“大部分是。” 声音依旧低沉,但稍微顺畅了一点。

      “好厉害。”柠由衷地说。那些书涉及物理、工程、甚至还有一些哲学和艺术,范围很广。

      “……还好。”桐垂下眼,耳根不受控制地又开始隐隐发热。被她夸奖,哪怕只是客套,也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扭曲的欢喜。

      然后,话题又断了。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一个是不知内情的局促,一个是心怀鬼胎的紧张。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桐用余光能瞥见柠安静地站在那里,双手微微交握着,和他一样在忍受着这尴尬的独处。他无比渴望能说点什么让她放松下来,却又恐惧任何一句不得体的话都会暴露自己不堪的心思。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枫那个“十分钟”的谎言能早点结束,或者,祈祷自己能突然获得某种超凡的社交能力,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然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根“英俊的木头”,在喜欢的人面前,笨拙地、沉默地,消化着这甜蜜又痛苦的煎熬。

      沉默在客厅里持续发酵,像一团黏稠的胶质物,包裹住呼吸。桐像一尊精心雕琢但被施了定身术的塑像,柠则感觉自己的脚趾在鞋子里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每一秒的安静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柠的脑海。虽然有点失礼,但这是最快、最有效的脱身方法。

      她突然微微弯下腰,一只手轻轻按住小腹,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脸上挤出一点略带痛苦和尴尬的表情。

      “那个……桐学长,”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气弱,“不好意思,我……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中午吃坏东西了……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正沉浸在自己紧张中的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愣。他看到柠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心头一紧,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被担忧取代。

      “……可以的,在那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洗手间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的颤抖,“需要……药吗?”

      “不用不用!休息一下应该就好!”柠连忙摆手,维持着“虚弱”的状态,快步走向洗手间,几乎是闪身进去,然后“咔哒”一声轻轻锁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柠立刻直起了腰,脸上那点痛苦表情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啊,刚才那气氛也太可怕了。

      她立刻掏出手机,飞快地给枫发信息:

      【柠】:[炸弹][炸弹][炸弹]

      【柠】:你什么时候回来???

      【柠】:我真的不行了!!!跟你哥单独待在一起好尴尬!!!

      【柠】:我要假装拉肚子躲厕所里了

      【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方正在输入…)

      【枫】:笑死我了闺蜜!你等等,我还在超市溜达呢,顺便买了包薯片。

      【柠】:速!

      【枫】:安啦安啦,再坚持十分钟,给他个表现机会嘛!说不定我哥就喜欢你这种“不拘小节”的真实呢?[坏笑]

      【柠】:???666

      【柠】:……你去死吧![刀][刀][刀]

      而此刻,洗手间外。

      桐依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担忧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柠的金蝉脱壳之计,满心都是:她是不是真的不舒服?难道是柠吃了自己家的食物并且不巧自己家的食物有问题吗?一股带着不确定性愧疚感涌了上来。又或者是着凉了?

      他犹豫着,走到洗手间门外,隔着门板,用比平时柔和许多、却依旧难掩紧张的声音问道:

      “……你,还好吗?”

      洗手间里的柠正对着枫的垃圾话咬牙切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桐学长清冷又带着关切的声音,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用依旧“虚弱”的语调回应:“还、还好……学长你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下就好……”

      “……嗯。”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然后是脚步声慢慢远去的聲音。

      柠再次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因为紧张和一点点撒谎的愧疚而微微泛红的脸,心里对桐学长的印象又多了一条:

      虽然很尴尬,但……好像,人还挺好的?至少,很关心别人。

      只是这种“好”,在眼下这种她被迫“拉肚子”的窘境里,显得更加让她无所适从了。她现在只希望枫能赶紧回来,结束这场荒唐的独处戏码。

      洗手间里,柠对着手机屏幕上枫发来的那一串幸灾乐祸的“哈哈哈”和坏笑表情,气得牙痒痒。但比起对枫的恼怒,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迅速占据了上风——后知后觉的、铺天盖地的尴尬。

      刚才为了摆脱那令人窒息的独处氛围,情急之下选择了“肚子不舒服”这个借口,现在冷静下来(或者说,在洗手间这个特殊环境里被迫冷静下来),她才惊觉这个理由有多么毁灭形象!

      那可是桐学长啊!

      是那个侧脸线条完美得像雕塑、手指修长干净、看的杂志都是《Nature》级别、浑身散发着清冷学术气息的桐学长!

      而自己,就在这样一位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应该只可远观的帅哥面前,亲口承认自己……闹肚子?甚至现在还躲在洗手间里,营造出一种正在“解决问题”的假象?!

      “啊啊啊——!”

      柠在心里发出无声尖叫,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汗湿的掌心里。她感觉自己精心维持的、在桐学长面前那点还算得体、沉静的形象,就在刚才那几分钟内,伴随着这个拙劣的借口,彻底崩塌,碎成了渣渣,并且直接冲进了下水道。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邋遢?会不会觉得我不讲究?会不会从此以后看到我就联想到某种不好的气味?

      虽然理智告诉她,桐学长看起来不像是会想那么多、那么狭隘的人,而且他还是枫的哥哥,但这种社会性死亡的羞耻感根本不受理智控制。她甚至能脑补出桐学长此刻站在门外,那张清冷的脸上或许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完了。

      全完了。

      她宁愿刚才是一直在客厅里和他大眼瞪小眼,尴尬到地老天荒,也绝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打破僵局!这简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柠懊悔地用额头轻轻撞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感觉自己蠢透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自己,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会在枫出门的那一刻就立刻找借口跟着溜走。

      现在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躲在里面,直到确认桐学长离开客厅或者……睡着?

      她点开手机,再次给枫发去夺命连环催:

      【柠】:你到楼下了吗?!快点!!!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柠】:在帅哥面前假装窜稀……颜面丢尽。我真的要不行了啊啊啊

      而门外,完全不知内情的桐,还在认真地担心着她的“病情”。他甚至默默地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放在了餐桌上,犹豫了一下,才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一丝紧张的嗓音轻轻开口:

      “……温水放在餐桌上了。需要的话……可以喝一点。”

      门内正沉浸在巨大尴尬中的柠,听到这声音和话语,动作瞬间定格。

      他……他还给我倒水?

      在这种时候?

      这种体贴,此刻就像是在她熊熊燃烧的尴尬火焰上,又浇了一勺热油。

      她不仅“窜稀”了,还让这位容貌惊人的帅哥为她端茶送水?!

      柠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枫那边毫无动静。一分钟的等待在极度尴尬中被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肯定是在结账,所以没看手机。” 柠绝望地安慰自己。

      就在她盯着手机屏幕,祈祷枫能瞬间传送回来时,门外隐约传来了对话声——桐学长在打电话?

      柠立即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

      因为距离和隔音,柠只能断断续续听到桐那边传来的单音节回应。

      “……嗯。”

      “……没有。”

      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和被质问的窘迫。

      紧接着,一个即使隔着门板也清晰可辨、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夸张谴责的嗓音,通过电话听筒的轻微外泄,猛地钻进了柠的耳朵——是枫!

      “哥!你脑子没问题吧?咋想的?很猥琐诶??站在人家女生厕所门口啊???!”

      “……”

      “啧……” 这是桐学长一声低沉得几乎听不清的回应。

      然后,是一阵略显仓促的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门外终于彻底安静了。

      然而,洗手间内的柠,感觉自己的血液“轰”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枫!居然!直接!打电话!过来骂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枫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及电话这头桐学长被亲弟弟用“猥琐”这种词指责时,那张清冷俊美的脸上可能出现的错愕、难堪和无所适从。

      天啊!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只是不想尴尬,现在却让桐学长背上了“站在女生厕所门口的猥琐男”这种离谱的黑锅!虽然……他刚才的行为确实有点执着得奇怪,但被亲弟弟这么直白地骂出来,也太惨了吧!

      而且,这意味着枫完全知道了她现在“被困”厕所的窘境,并且用了一种最激烈、最直接、最让她无地自容的方式“介入”了。

      她不仅在自己暗地里觉得有点好感的帅哥面前社会性死亡,还间接导致帅哥被公开处刑(虽然听众只有他弟弟)。

      这尴尬已经冲向了外太空!

      柠把水龙头打开,把水流调到最小(为了防止桐听见水声),不断冲洗自己发烫的面部,整个人羞愤得快要蒸发。

      她现在宁愿自己是真的拉肚子,至少那样还有个正当理由躲在这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个拙劣的谎言,引发了这一连串堪比荒诞喜剧的连锁反应。

      【柠】:枫!!!我们同归于尽吧!!!

      柠的信息刚发出去不到五秒,枫的回复就闪电般弹了出来,显然他刚刚结束和他哥的那通“正义凛然”的电话。

      【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我要笑死了!!!(对方正在输入…)

      【枫】:我结个账的功夫你们俩怎么搞成这样的???我哥那个木头桩子居然会杵在厕所门口当门神?!他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啊??太诡异了吧!

      【柠】:有意思个鬼啊!!!他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个事多又矫情的麻烦精,而且你还骂他猥琐!完了呗

      【枫】:安啦安啦,他那种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说不定根本没觉得尴尬,只是在思考“人类女性腹部不适的生理原理”呢?

      【枫】:好了好了,我快到楼下了,这就上来拯救你于水火!坚持住闺蜜!

      看着枫的回复,柠一点都没被安慰到。“没脸见他”这句话是真的。她简直无法想象等下走出这个门,要怎么面对桐学长。是继续装虚弱?还是直接坦白“对不起学长我刚才是装的”?无论哪种都让人尴尬得想原地消失。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洗手间门口。

      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咳。”一声刻意放轻的咳嗽声传来,是桐学长。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紧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枫快回来了。”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你……你需要的话,可以出来了。或者,我……我可以先回房间。”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做了错事被抓包后的小心翼翼。看来枫那通电话的杀伤力不小,直接把他从“担忧”打成了“理亏”。

      柠在门内捂住了脸。他这种态度,反而让她更愧疚了!明明是她先撒谎的,结果现在搞得好像是桐学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没事的,请随意!”柠赶紧对着门板回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变调,“我……我好多了!马上就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毅然决然地按下了冲水键——即使她是装的,这个流程也必须完成以确保真实性。

      听着水箱哗啦啦的声响,门内门外的两人都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复杂的尴尬。

      柠硬着头皮,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口地上那杯依旧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她的心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

      抬起头,就看到桐学长站在几米开外,几乎是贴着客厅的墙壁,身体站得笔直,眼神飘忽地看着窗外,完全不敢与她对视。他那张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通红的耳廓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谢……谢谢学长。”柠小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谢那杯水,还是谢他“回避”的提议。

      “……嗯。”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目光依旧锁定在窗外的某片云上,仿佛那里正在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物理实验。

      就在这时,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救世主枫,终于回来了!

      他拎着塑料袋,一进门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他哥面壁思过般杵在墙边,他闺蜜满脸通红、眼神闪烁地站在厕所门口,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哟!都在呢?”枫扬起眉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表情,“柠柠,你肚子好点没?我哥没‘照顾’你吧?”他故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柠恨不得冲上去捂住枫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

      “好了!当然没事了!”柠几乎是抢着回答,快步走到枫身边,用眼神疯狂示意他闭嘴快走,“我们……我们不是还要抄历史笔记吗?去你房间吧!”

      她几乎是半推半搡地把还在坏笑的枫往房间方向赶。

      在进入房间前,柠忍不住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

      桐依旧维持着那个面朝墙壁的姿势,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极其迅速地、偷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关切,有困惑,有被骂后的委屈,还有一丝……被她发现他在偷看后的慌乱,立刻又转了回去。

      只留下一个泛着红晕的、线条完美的侧脸,和一对依旧红得滴血的耳朵。

      柠飞快地关上了枫的房门,背靠着门板,感觉自己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今天这经历,简直比她做过的任何一道难题都要烧脑和耗费心力。而她和桐学长的关系,似乎朝着一个更加奇怪、更加难以定义的方向,滑行而去了。

      柠离开后,公寓里陷入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枫还瘫在懒人沙发上,嚼着新开的薯片,回味着刚才那出好戏,嘴角挂着意犹未尽的坏笑。他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咔哒。”

      桐的房门开了。

      没有刚才在柠面前那种僵硬或窘迫,此刻的桐,周身散发着一种低压寒气。他一步步走到客厅,停在沙发前,阴影笼罩住还在傻乐的枫。

      枫抬起头,对上他哥那双金色的瞳孔——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冷得像结冰的湖面,却比任何怒火都让人心悸。

      “呃……哥?”枫咽下嘴里的薯片,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桐的房门开了。

      没有刚才在柠面前那种僵硬或窘迫,此刻的桐,周身散发着一种低压寒气。他一步步走到客厅,在枫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身体微微向后靠,然后,抬起那双金色的瞳孔,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了枫。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冷得像结冰的湖面,又像手术刀一样精准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人心里最虚的地方。

      枫嘴里的薯片瞬间就不香了。

      枫气得跳起来:“你干嘛!就因为我说了你一句‘猥琐’?!你至于吗!”

      桐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双桃花眼里没有半分笑意:“‘猥琐’?看来你词汇很匮乏。需要我帮你‘复习’一下,你上次物理月考,是因为哪几道愚蠢到令人发指的低级错误,才差点不及格的么?”

      枫瞬间噎住,脸涨得通红。那是他的痛处!

      “还有,”桐的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薯片,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你藏在床底下的,那些精彩的耽美小说,需要我帮你‘整理‘一下,顺便给母亲和父亲‘鉴赏’一番么?”

      枫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知道?!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桐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绝对的威慑。他往前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听着,”桐的声音压低,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危险气息,“以后,再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或者,再像今天这样搞我……”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枫的手机,以及地上那包惨烈的薯片。

      “我不介意让你真切地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完蛋’。”

      在这种高压注视下,枫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联想到刚才他哥种种反常的行为,一个大胆的、他之前就怀疑过的念头猛地冒了出来,几乎是脱口而出:

      “哥……你……你该不会……其实是喜欢柠柠吧?”

      这句话问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桐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某种被戳破心事的暗流在涌动。他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了他并非无动于衷。

      枫见他没否认,胆子稍微大了一点,乘胜追击:“是不是嘛?那封匿名情书……其实是你写的对不对?你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反应,都是因为她?”

      桐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交叠起双腿,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枫,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

      “看来,你最近很闲。”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种回避的态度,在枫看来,几乎就等于默认!

      “我靠!居然真的是你!”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都忘了刚才的紧张,“你居然也会暗恋别人?!还写匿名信?!你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呢?原来是个怂……”

      “怂包”两个字在接触到桐骤然变冷的眼神时,被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猛地想起自己那些被拿捏的把柄——可怜的物理成绩,还有床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珍藏”……

      完蛋了。

      枫瞬间蔫了,气势全无。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秘密,而这个秘密的持有者,绝对有能力让他“死”得很难看。

      桐看着他瞬间垮下去的表情,这才微微勾了勾嘴角,那笑容冰冷没有温度。

      “管好你的嘴。”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枫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还有,离她远点。别总拉着她瞎闹。”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枫,转身,迈着从容却带着无形压力的步子,重新走回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关上的声音,像最终的宣判。

      枫站在原地,看着一身的薯片渣和地上的一片狼藉,又气又怕,浑身发抖。他知道,桐绝对不是开玩笑。那个死变态、控制狂、心理阴暗的家伙,绝对做得出来!

      “死猫!臭猫!心理变态!活该你暗恋不敢说!怂包!!”枫只能对着紧闭的房门无能狂怒,用最恶毒的话小声咒骂,却不敢真正大声。

      他完蛋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在关于柠的事情上,他那个平时懒得搭理他的哥哥,底线清晰得可怕,并且报复起来手段精准又狠辣。

      他以后再想拿柠逗他哥,恐怕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那点珍藏的“精神食粮”还能不能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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