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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沈王府。
庭院里还带着几分薄雾的凉意。
温念云推开寝殿的雕花木门,微风拂过她的衣袖,带起一阵淡淡的幽兰香气。
她微微抬眸,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这世间纷扰都与她无关。
小桃早已候在门外,见主子出来,立刻低头行礼,声音轻细却清晰:“小姐。”
温念云脚步未停,只是淡淡问道:“何事?”
小桃快步跟上,低声道:“王爷出去了。”
温念云神色未变,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只冷冷道:“这种事情,不用跟我禀报。”
她的声音极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仿佛那个人的行踪于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风声鸟语。
小桃攥着衣袖,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步,低声道:“可是……”
温念云抬眸,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可是什么?”
小桃咬了咬唇,声音更低了:“王爷去的青楼……是醉月楼。”
温念云指尖一顿,随即轻笑出声,语气慵懒:“他一有时间就去青楼,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目光遥遥望向远处,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温念云微微侧首,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小桃,你先下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小桃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温念云缓步走入凉亭,素白的衣袂被风轻轻掀起,又悄然垂落。
她在石凳上坐下,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茶水温热,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她垂眸浅啜了一口,茶香清冽,带着微微的苦涩。
远处传来几声鸟雀的啼鸣,更显得庭院寂静。
阳光斜斜地落在她的指尖,映出一层莹润的光泽,而她只是静静望着亭外摇曳的花影,神色淡然,仿佛世间纷扰皆与她无关。
忽闻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刺穿庭院的静谧——
“嗖!”
一支黑羽箭裹挟着劲风,狠狠钉入凉亭朱漆木柱,箭尾震颤不止,惊落几缕木屑。
箭身上,一卷薄纸被细绳紧缚,在风中微微晃动。
她眸光一凝,茶杯无声落回石桌,溅出两滴清茶。
起身时广袖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步伐却稳得仿佛方才的惊变不过是风摇叶落。
停在箭前,她伸手捏住箭杆。
温念云指尖一挑,细绳应声而断。
薄纸展开的瞬间,墨迹如刃——
"清洲"
二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锋利的尾勾。
她瞳孔微缩,指节无意识地在纸缘压出一道折痕。
温念云蓦地合拢手掌,信纸在掌心发出脆响。
再抬眼时,眸中波澜已归于深潭。
她将信件塞入衣襟的刹那,丝绸内衬擦过指尖,凉得像雪。
温念云的背影刚消失在回廊转角,凉亭的阴影处便无声浮现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柱影融为一体,唯有袖口暗绣的银纹在阳光下偶尔泛出冷光。
他缓步走近箭矢钉入的木柱,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那道新鲜的裂痕,指尖在箭孔边缘停留片刻,仿佛在丈量这一箭的力道与杀意。
风忽然静止,连飘落的花瓣都凝滞在半空。
寝殿内。
温念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内那封密信,布料发出细微的沙响。
"小桃。"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
珠帘哗啦一响,小桃几乎是跌进来的:"小姐,出什么事了?"
她看到主子逆光中绷紧的肩线,喉头不自觉地发紧。
温念云缓缓转身,阳光突然从她身后刺进来,将小桃的瞳孔照得骤缩:"你亲眼看见王爷出去了?"
"千真万确。"小桃的指甲陷进掌心,"乘的是那辆玄铁包角的马车,奴婢亲眼看着车辙往醉月楼方向。"
温念云步履如风,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冽的檀香。
她径直穿过回廊,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在碾碎什么。
小桃提着裙角小跑追赶,发间的珠钗晃得叮当作响:"小姐,小姐!"她急得声音发颤,"您不会是要去找王爷吧?"
"我不找他。"温念云头也不回,指尖掐进掌心,"我去书房。"
转过月洞门时,一树海棠被惊得簌簌落红,正洒在她的衣襟上。
小桃突然拽住她的袖角:"书房在东厢,您平日都是直接去的,何必特意问王爷去向......"
话音戛然而止。
温念云看了看身旁的小桃。
小桃立刻噤声,低头退后半步,指尖不安地绞着帕子:"小桃知错。"
穿过最后一道回廊,书房近在眼前。
朱漆雕花门紧闭,檐角铜铃在风中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念云在石阶前驻足,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我进去。"她侧眸扫了一眼身后的小桃,语气不容置疑,"你在外面等我。"
小桃张了张口,终究只是福身行礼:"是。"
温念云抬手推开房门,一缕沉香气息迎面扑来。
阳光从她身后涌入,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而锋利,斜斜地刺进书房深处。
书房内光线昏沉,檀木书架如沉默的守卫般林立。
温念云的指尖掠过一卷卷竹简,尘埃在光束中浮动,像一场静止的雪。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最里层的乌木架前——那里躺着一卷蒙尘的卷轴,暗红的系绳已然褪色,却仍能辨认出"清洲"二字,墨迹如干涸的血。
温念云的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卷轴,目光在那几行简短的文字上流转:
"清洲,北境小城,风光秀美,民风淳朴。盛产梨花酿,每逢春至,满城飞雪。"
纸页上的墨迹清淡雅致,仿佛在描绘一处世外桃源。
她眉梢微挑,唇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这样美好的描述,与那支带着杀意的箭矢形成鲜明对比。
她将卷轴放回原处时,她的指尖在书架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还摆着几本游记,封面积着薄灰,显然许久无人问津。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温念云迈步而出,逆着光的轮廓显得格外清冷。
廊下的风掠过她的衣袖,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墨香。
小桃急忙迎上前,却在看清她神色时猛地刹住脚步——小姐的眼底凝着一层她看不懂的雾霭。
"小姐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小桃小心翼翼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温念云脚步未停,衣袂翻飞间掠过一株垂丝海棠。
飘落的花瓣擦过她的肩头,又无声坠地。
"无事。"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却像淬了冰。
温念云忽然驻足,目光落在远处的棋盘上。
一阵穿堂风掠过,掀起她腰间丝绦。
"小桃,"她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那里怎么会有棋盘?"
小桃低声回应:"小姐前些日子还吩咐我准备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阳光为庭院镀上一层琥珀色,石棋盘上落着几片被风带来的花瓣。
温念云站在棋枰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云子,眼底泛起一丝久违的柔和。
"这些日子是有些忙,都给忘记了。"她低语,像是说给小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陪我下下棋吧。"
小桃鼻尖突然发酸,她快步上前:"好。"
最后一枚黑子落下,棋局胜负已定。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棋盘上,将温念云指尖的黑子映得如同墨玉般莹润。
她微微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恍惚——仿佛透过棋局看到了什么遥远的画面。
小桃眼里闪着崇拜的光:"小姐,您真厉害!这三局赢得行云流水,奴婢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呢。"
温念云却没有立即应答。
"不过是..."她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有人教得好。"
小桃小心翼翼地收着棋子,忽然轻声道:"小姐是想老夫人了吗?"
温念云的手指顿在半空,一枚黑子从她指间滑落,"嗒"地一声砸在棋盘上。
她望向远处被暮霭笼罩的回廊,仿佛看见那个总是拄着拐杖的身影——
"也不知道祖母现在怎么样了......"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带着花香的风里。
小桃连忙开口说:"老夫人要是知道小姐您一直念着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棋局已散,唯有几枚遗落的棋子还在石桌上泛着幽光。
温念云忽然抬眸:"小桃,最近有大姐的消息了吗?"
小桃递茶的手顿了顿,她摇了摇头:"大小姐还没回来呢......"声音渐渐低下去,"也不知道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一阵夜风掠过,吹动温念云垂落的袖角。
"要是有大姐的消息了,"温念云忽然开口,声音比夜风还凉,"你一定要告诉我。"
小桃低头应是。
温念云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小桃,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一直询问大姐的事情吗?"
小桃呼吸一顿:"小姐...愿意说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温念云忽然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
小桃下意识地攥紧了裙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那小桃认真听着。"
温念云微微蹙起眉:"大姐就是任性,仗着家里人都宠着,是有些嚣张跋扈,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温念云突然抬了抬手,手腕上的镯子映入眼帘。
她抚摸着镯子说:"这个镯子是我生辰时大姐送我的。"
小桃倒吸一口气:"这镯子竟然是大小姐送的?"
"嗯。"温念云唇角不自觉扬起,"那天我生辰,在祖母屋里......"
记忆如潮水漫涌——
雕花门突然被撞开,十二岁的温大小姐鬓发散乱地冲进来,怀里紧紧抱着锦盒。
她双颊泛红,额角还挂着汗珠,却笑得比朝阳还灿烂:"这个镯子给你!你要一直做我的妹妹。"
温念云的指尖在玉镯上微微一顿:"直到后来祖父过世后..."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大姐也很少见我了。"
小桃的呼吸骤然凝滞。
记忆如利刃劈开夜色——那年冬雪特别大,温老爷子吐血倒在了祠堂,手里还攥着半块被血浸透的平安符。
而当时跪在祠堂前的,正是被罚跪了三日的温念云。
府里上下都在传:是二小姐顶撞老太爷,活活把人气死的。
小桃至今记得那些刀子般的目光——厨娘故意克扣炭火,马夫往二小姐必经之路泼冰水,连最和善的绣娘都在她衣裙里藏过针。
"不是那样的..."小桃突然脱口而出,又慌忙咬住嘴唇。
温念云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嘶哑:"小桃,你知道那天祖父最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要我好好活着。"话音一落,温念云眼眶突然泛红。
夜风骤歇,庭院陷入死寂。
小桃的嘴唇颤了颤,"小姐......"二字卡在喉间,轻得如同叹息。
温念云垂眸凝视着玉镯:"我并不怪大姐疏离我...大姐这样做,也是对她好。"
小桃紧张的说:"大小姐肯定不会怪小姐的,只是......"
"只是什么?"温念云缓缓抬眼,月光在她眸中凝成两汪寒潭。
"只是......"小桃的嗓音突然哽住,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温念云忽然低笑起来:"只是这一切都是阿爹阿娘的吩咐,是他们不让大姐见我的,是吗?"
小桃猛地抬头,看见小姐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根本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小姐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碎在风里。
温念云忽然笑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他们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无缝,只可惜他们忘记了温府里还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小桃眼眶泛红:“小姐,您别难过了。”
温念云轻声说:"我只恨我自己无用。"
小桃猛地摇头,发间的珠钗激烈晃动:"小姐才不是没用的!"她突然扑上前,死死攥住温念云的袖角,"小姐是最厉害的!您明明知道真相却还能忍到现在,您......"
话音戛然而止。
温念云轻轻抚摸小桃发抖的手指:"傻丫头,能忍不代表厉害。"
温念云继续说:"小桃,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不行!"小桃毫不犹豫拒绝,她仰起的脸上泪痕斑驳,眼底却燃着倔强的火苗:"别的小桃都可以听小姐的,唯独这个不行!"
"哪怕下地狱......"小桃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字字清晰,"不对,小姐才不会下地狱呢。"
温念云听完一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小桃的鼻尖:"你看你哭得脸都花了。"
小桃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
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那还请小姐帮我擦擦脸。"
温念云从袖中取出素白手帕。
帕角绣着小小的花瓣,她动作轻柔地抚过小桃的脸颊,拭去那些泪痕。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夜风都安静了下来。
一名婢女提着灯笼匆匆穿过回廊,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摇晃。
她停在不远处,福身行礼:"王妃,王爷回来了。"
温念云眼皮都未抬:"嗯,知道了。"
婢女绞着衣角,声音越来越低:"王爷......"
"王爷怎么了?"温念云终于抬眼。
婢女的声音发颤:"王爷似乎很生气,正在正殿等候王妃......"
温念云呼吸一顿:"知道了,你下去吧。"
婢女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温念云缓步踏入殿中,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幽冷的檀香:"听闻王爷今日心情不好。"
沈既白闻声回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是有些烦心事,但看到爱妃,就一切都好了。"
温念云开口:"不知王爷找我所为何事?"
沈既白笑着说:"过些日子会有人来府中多住些日子,还请爱妃多多招待。"
温念云微微颔首,鬓边的珍珠步摇随之轻晃,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王爷的朋友就是妾身的朋友,妾身自然是要好好招待。"
沈既白低笑一声:"爱妃果然贤惠。"
温念云微微福身,玉簪上的珍珠流苏垂落,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王爷还有别的事吗?"
沈既白缓缓应答:"倒是没有别的事了。"
他抬眼,目光掠过温念云的脖颈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没什么事妾身就先退下了,不打扰王爷休息了。"温念云转身快步离开。
温念云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正殿的烛火突然齐齐暗了一瞬。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梁上翻落,单膝跪在沈既白面前:"王爷。"
沈既白冷声道:"何事?"
"今日王妃收到一封密信,还去了书房。"黑影的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
沈既白垂眸,声音比刚才的更加低沉:"知道了,你下去吧。"
黑影身形微顿,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迟疑,但最终只是抱拳低首:"是。"
沈既白突然冷笑起来:"我的好爱妃,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好事等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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