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柔侍于上

　　谢枢舆冷眼斜睨了门外的两人，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道：“拿酒来。”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目光往上，对面屋上的身影点了点头，一人留在原地注意树下坐着的人，一人去找下人上酒。

　　不多时，下人端了一壶酒和一盏酒杯放在石桌上，问：“大人还需要什么吗？”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下人躬着身，声音温和，语气恭敬。

　　僵硬的面色缓了缓，他眉间化出一片笑意，手过去捏住了那人的下巴，有些过分地逼人抬起头看着他。

　　目光惊慌失措，一片愕然。他玩味地打量了一会儿，依稀认出这是张熟悉的面孔，遂语气温柔道：“今天是不是吓着你了？”

　　下人愣了一下，慌忙地摇头，谦卑温顺的模样很是取悦了他，手指也不自觉在皮肤上摩挲了一会儿。

　　只是他如此温柔换来的却是面前人的恐惧害怕，好像下一秒就会丧命在他手上一样。

　　谢枢舆顿觉无趣了起来，他并不以张狂的面目示人，大多时候，他都是保持亲切。

　　只是偶尔，内心深处的破坏欲才会不受控地钻出来。

　　没有了兴致，他松开手，挥了挥，示意人退下。

　　他提起酒壶，倒出酒，一股熟悉的酒香迎面而来，谢枢舆微微皱起眉，酒盏触碰嘴唇，饮了一口，确为他从前在宫中所饮。

　　他望着酒盏中细小的波纹，此酒不易酿，更不易得，在宫中才有，那人是哪来的？

　　这点疑问没困惑他太久，也许这酒只是朝中哪个大臣送那人的。

　　他从前在宫中时，也会拿酒赏赐大臣。

　　一杯接着一杯，等他醉意上来，抬起头时，天上已经看不到月亮了。

　　这么多天一直待在这里，也不知他的亲信如何，恐怕如今已经没剩几个了。头顶的树叶随风晃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晋王，也不知那孩子是死是活，虽说只是他从宗室过继来做挡箭牌的，但他还是蛮喜欢那孩子的。

　　不知谢植临有没有对他下手。

　　大约是喝得太久了，下人过来给他盖上披风，又上手扶他，“大人，进屋吧，院里凉。”

　　他摆了摆手，下人动了动，还是识趣地缩了回去。

　　谢枢舆倒在石桌上睡了一夜，天将亮时，披风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日出的山上，花草清新的味道充盈在雾气中，门吱呀地一声混杂在不知名鸟的鸣叫中。

　　季重深踱步过来，在石桌前停住，审视了一会儿，他过去拿掉披风，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人身上。

　　看这人没什么太大反应，他伸出手，小心撩开落在桌上的头发，露出半边有些红的侧脸。应是昨夜喝酒受寒了的缘故。

　　半梦半醒间，谢枢舆察觉到一个人扶着自己，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略带些青色血管的脖颈闯入眼中，很模糊，又渐渐明晰，显出一片脆弱。他垂下眼，酒杯碰倒在石桌上滚了一下。

　　瓷白的光泽晃了一下眼，也许，这正是好时刻。

　　借着披着的衣服，他手摸上了酒杯，冰凉的触感在手中蔓延。

　　季大人这边正欲俯身抱人，忽听酒杯砸地破碎的声音，一个冰凉的物件抵在他的脖颈旁。

　　衣服哗啦啦地抖落掉在地上，谢枢舆一手用胳膊箍着他的脖颈，一手持着锋利的碎片对着要害。叹息一声，显得十分哀伤。“季卿，我也不想如此，可你怎么也不肯原谅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几名侍卫霎时如临大敌，团团围了过来，身后更是一声厉喊：“放开大人！”

　　谢枢舆瞥了一眼，背靠在石桌上，夏榆提剑慢慢逼近。

　　“不许动，否则……”他动了下手上的碎片，他是有身手的人，用一个小小的碎片杀人不在话下。

　　夏榆满脸怒色，恨恨地盯着他，最后又只能停住，拔出剑指着他。

　　谢枢舆道：“其实我不想伤害你，毕竟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是你不让我出去，我实在没办法，你不要怪我好吗？”

　　拿着凶器抵着人，还是救命恩人，还让人不要怪罪他。

　　脸都不要了。

　　“你让他们不要跟过来，送我到山下，我就松开你，好吗？”他声音有些沙哑，鼻音很重。

　　季重深沉默不语，偏头看到晕红的侧脸，发丝凌乱，高挺的鼻尖通红，威胁着他的手在发热，汗液蹭到他的脖子上。他张了张唇，吐出一个“好。”。

　　谢枢舆语调立刻轻快了起来，在他耳旁低笑道：“季卿，你这样，我甚是喜欢。”

　　被他如此喜爱的人没接话，只是吩咐周遭的人放下剑。

　　“大人！”夏榆急道，他眉头紧锁，双眼怒瞪着谢枢舆。他语气愤恨，“你知不知道大人他……”

　　“夏榆。”

　　被叫了名字，夏榆只好闭了嘴，他闭了闭眼，将剑收入鞘中，喝令周围的侍卫收起剑，让谢枢舆离开。

　　………

　　辛苦了一路，一人挟一人下了山，看着身后无人追来，谢枢舆丢掉手上的碎片，一手重重地推开季重深，让人离自己远点，脚步往后退，笑道：“季卿，你的救命之恩我来日再报，今日之事，你莫要怪我。”

　　他眨了眨眼，“后会有期。”

　　语毕，他轻身跳入旁边的茂盛青翠的树丛中，几下窸窸窣窣后，人影消失不见。

　　不多时，夏榆带着一批人下山赶到，山路上只有季重深一人，他跑过去。“大人，他去哪了，我去追。”

　　季重深整了整一路被弄乱的衣衫，道：“不必。”

　　“那就这么让他走了？”夏榆问道。

　　“嗯。”声音平和，没什么情绪，好像只是发生了些不重要的事。

　　身上的灰尘被拍落了，他往山下走。夏榆不死心，他多少还是明白主子的心思，跟上来道：“可是……”

　　季重深停下，回头望了他一眼，话语不容置疑，“没什么可是。”

　　他回过头，望着旁边的树丛，现在去追当然可以找到人，可是之后又该如何呢？难道要一辈子继续这种你逃我追的游戏吗？

　　他抿了抿唇，目光怅然。对于谢枢舆，他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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