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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暮色将倾,橘色的暖光透过讲法堂精致的雕花木窗,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序芊芊独自立在窗边,月白长衫被夕阳染上一层浅金。她的目光穿过渐渐稀疏的人群,牢牢锁在远处那两个并肩而行的少年身上。
许清平正侧头听着暮成雪说话,不知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突然朗声笑起来,伸手在暮成雪肩头捶了一记。
那笑容明亮得刺眼,带着不掺任何杂质的畅快,是序芊芊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放在一百年后,师兄不会这样笑。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天之骄子的师兄,总是一个人。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甚至连一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没有。偶尔在宗门大典上相遇,他的眼神也总是平静无波,像是早已看透了红尘万丈,再也掀不起一丝涟漪。
可现在...
序芊芊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右耳的流苏,冰凉的珊瑚珠触手生温。
她看着许清平与暮成雪勾肩搭背地走远,两个少年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宽大的衣袖在晚风中翻飞,像是振翅欲飞的雏鹰。
这一刻,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回到一百年前,她成了他的师姐,以为能改变什么。
可当她真正站在这个时空,看着尚且年少的他,才发现有些事情似乎变得复杂。
比如这个突然与许清平以及暮成雪熟络起来的函缘。
在一百年后的记忆里,函缘与许清平他们几乎毫无交集。她只是个资质平平的法修弟子,在宗门中默默无闻,最终在一次秘境探险中香消玉殒。
可这一世,她竟早早地与许清平、暮成雪成了朋友,那般熟稔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序芊芊微微蹙眉,流苏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最后望了一眼许清平远去的方向,转身消失在讲法堂的阴影中。明日的新晋比试,她不会参加了。
有些缘分,不如从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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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比试当日,演武场上人头攒动。
各峰弟子早早来到场地,期待着这一年一度的盛事。高台上,各位长老也已就座,执玉尊主端坐正中,神情平和。
暮成雪伸长脖子在人群中张望,疑惑道:“奇怪,序师姐怎么还没来?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许清平也在寻找那个清冷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发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不在:“函缘也没来。”
“函缘那丫头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暮成雪笑道,“我去灵韵峰找找她。”
就在这时,执事弟子开始宣读比试名单。当念到“清静峰序芊芊”时,台下响起一阵期待的骚动,然而执事弟子却顿了顿,继续道:“序芊芊因故缺席,下一场...”
台下顿时哗然。
“序师姐不参加了?”
“怎么会这样?我还想看看先天道体的风采呢!”
“太可惜了...”
许清平与暮成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走,我们去找函缘。”暮成雪拉着许清平挤出人群,“说不定她知道序师姐为什么没来。”
因为两人同时未到,实在太凑巧了。
二人刚走出演武场,就听见几个行色匆匆的弟子在议论:
“听说了吗?山下出事了!”
“好像是清水县遭了妖族袭击!”
“情况很严重,火光冲天...”
许清平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清水县——那是他爹娘居住的地方。
“许清平?”暮成雪担忧地看着他。
“我得回去一趟。”许清平的声音有些发颤,转身就要御剑。
“我陪你!”暮成雪毫不犹豫地道。
二人当即御剑而起,甚至来不及向师长禀报。晨风凛冽,吹得他们衣袂翻飞。
许清平心急如焚,将御剑速度催到极致,脑海中不断闪现爹娘慈祥的面容。
当他们赶到清水县上空时,看到的却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景象——
县城中央的空地上,百姓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庆祝什么。几个修士打扮的人正在清理妖族的尸体,而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中,正是函缘。
“函缘?”暮成雪惊讶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降下飞剑,落在县城中央。百姓们见又来了两位仙师,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感激之情。
“多亏了这位小仙子啊!”
“那些妖怪突然冲进来,要不是她及时相救...”
“仙门果然都是慈悲心肠!”
函缘站在人群中央,粉色的道袍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
她看到许清平和暮成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腼腆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谢。
暮成雪见状,长长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许清平的肩膀:“看来虚惊一场。没想到函缘这丫头深藏不露啊!”
许清平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掠过欢呼的人群,落在不远处那些妖族的尸体上。
这些妖族死状各异,但致命伤却出奇的一致——要么是咽喉处一道极细的剑痕,精准地切断了气管和血管;要么是心口一个贯穿的窟窿,边缘整齐,仿佛被什么极锋利的东西瞬间刺穿。更令人心惊的是,有些尸体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在晨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一具狼妖的尸体。这是一只影狼,以速度和凶残著称,此刻却瞪大着双眼,咽喉处的剑痕细如发丝,若不是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伤口处的冰晶触手生寒,这不是普通法修能施展的术法。
许清平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道剑痕,一股凛冽的剑气残余顺着指尖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剑气...精纯凛冽,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他又走向另一具尸体,这是个熊妖,胸口被贯穿,伤口边缘凝结的冰晶更加厚重,隐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灵力。这绝非函缘那个级别的小法修能做到的。
“怎么了?”暮成雪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也蹲下身来。
许清平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被众人簇拥的函缘。少女正手忙脚乱地扶起一个要下跪的老者,姿态笨拙却真诚,脸上的慌乱不似作伪。
“没什么。”他轻声道,压下心中的疑虑,“可能是我想多了。”
但当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条阴暗的小巷。巷口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在晨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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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那条阴暗的小巷深处。
序芊芊背靠着斑驳的墙壁,缓缓擦去唇角渗出的血迹。右耳的流苏在黑暗中泛着幽微的红光,像极了凝固的鲜血。
巷外百姓的欢呼声隐约可闻,她听着函缘结结巴巴地推辞着众人的感谢,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这样就好。
她记得很清楚,师尊和她说起许清平的过往时,这一天,清水县被影狼妖族血洗。那支妖族分支以虐杀为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等许清平赶到时,整个县城只剩残垣断壁和满地尸骸。他的爹娘甚至没能留下全尸。
或是为了弥补什么,又或是因为….她只是想让许清平可以永远这样快乐。这种会伤害到师兄的事,她决不允许再次发生了。
所以她提前守在这里,布下剑阵,消耗了神魂,动用不该属于这个时期的修为,终于护住了这一方百姓。
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函缘。
那个小法修,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以她的修为就算提前知道根本做不了什么。更何况她还是独自一人。
不过刚好能够替她分担。
脚步声由远及近,函缘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慌。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序芊芊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函缘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待巷中重归寂静,序芊芊才放任自己滑坐在地。强行用神魂施展“梨序剑意”的反噬开始发作,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喉间涌上阵阵腥甜。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无情无义的师兄许清平—— 一百年后的人们自然也想不到,那样的许清平竟然会舍弃自己的一切。
全部给她。
可这些从一开始本就不是真的。
建立的基础都是假的。
只有迟来的爱是真的。
不过幸好,她回到过去护住了他的家人。
要是许清平有了那些记忆,应该恨死她了。
可惜他不知道,幸好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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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的喧嚣渐渐平息,百姓们在确认安全后,开始收拾残局,救治受伤的人。
许清平以“查看还有无妖族余孽”为由,独自在城中巡视。
暮成雪原本要陪同,但函缘也要人陪,他便先行一步。
晨光熹微,静静地洒在青石街道上。
微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气。许清平在一处巷口停下脚步,这里正是他之前注意到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血腥气,还有...一丝熟悉的冷香。这香气清冽幽远,像是雪后初晴的松林,与他记忆中序芊芊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缓步走进小巷。晨光被高墙遮挡,巷内昏暗不明,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异样——墙角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地上散落着几片被剑气削断的竹叶,断面整齐得惊人。最引人注目的是墙面上的一道剑痕,深三寸,长七尺,边缘凝结着细密的冰晶,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蓝光。
这不是函缘能做到的。那道剑痕中蕴含的剑意精纯凛冽,远非一个入门不久的法修弟子所能企及。
许清平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竹叶。
叶片狭长,叶脉清晰,在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他轻轻摩挲着叶片的断面,一股熟悉的剑气残余顺着指尖传来,精纯凛冽。
许清平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序芊芊在早课上专注的侧脸,她在藏书阁演示“流水剑意”时淡然的神情,她经过他身边时那若有似无的一瞥...
还有她突然缺席新晋比试的决定。
巧的不能太巧了。
他的目光落在墙面的剑痕上,那冰晶中蕴含的灵力强大而纯粹,远超过他认知中的任何法修。这更像是...某种极其高深的剑意与法修的融合。
会是她做的吗?可她明明是法修啊。
许清平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晨光透过巷口,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如果是序师姐,那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是她呢?还是只是不想让他知道。
远处传来百姓的交谈声,他们在称赞函缘的英勇。
许清平将那片竹叶收入怀里,转身融入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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