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双轨

　　跟在星尘后面，我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端副本、连新手装备都没凑齐的乞丐，而且还是那种被NPC嫌弃到连任务都不愿多给一个的倒霉蛋。这家伙走路带风——字面意义上的，他那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靴子似乎有微弱的悬浮功能，踏在锈蚀地面上几乎不留痕迹，优雅得像在逛自家后花园。反观我，每一步都踩得碎屑嘎吱响，像是一台老旧拖拉机开进了精密仪器车间，还得时刻留意不被裸露的钢筋绊倒，或者踩到某些看起来像情绪凝结物、质感可疑的“水洼”。这哪里是探险，这分明是市政环卫都没人愿意接的清理下水道活儿，还是情绪化粪池那种级别。

　　“我说，‘星尘’大佬，”我试图套点话，同时小心地避开一滩冒着泡的、颜色像变质番茄汤的粘稠液体（这玩意儿散发出的‘职场挫败感’几乎凝成实质，让我想起上个月被黑心老板克扣记忆薪水的憋屈），“你们中环的‘自由勘探员’，都像你这么……乐于助人？还是说中环经济下行，大佬们都开始下沉市场体验生活了？”

　　星尘头也没回，声音带着那种仿佛永远在参加鸡尾酒会的轻松笑意：“主要看投资回报率。一个能‘说服’锈铁悔恨者自我瓦解的新人，值得一次天使轮投资。毕竟，这年头，靠谱的、成本低廉的‘情绪污水处理员’可不好找。”

　　得，实锤了，就是把我当潜力股，还是环保公益性质的那种——专门处理精神污染。

　　我们穿过一片由废弃集装箱垒成的“峡谷”，两侧箱壁上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和灼烧的印记，仿佛有什么巨型情绪怪兽在这里发过疯。空气中的味道开始升级，从普通的悲伤铁锈味，变成了一种更浓烈的、类似陈年怨气（像放了十年的隔夜粥）混合着尖锐焦虑（如同指甲刮擦生锈铁皮）的复合型毒气。我的“记忆通感”开始被动接收到更多杂乱的信息碎片：被上司用“情怀”代替奖金辱骂的憋屈、熬夜加班结果方案被毙的恐慌、鼓起勇气表白却收到“你是个好人”卡的羞耻……各种负面情绪像无形的、带着倒刺的触手，试图缠绕并勒紧我的意识。我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负面情绪垃圾桶，还是不带分类功能的那种，啥玩意儿都往里塞，快溢出来了。

　　“快到了，”星尘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一个向下倾斜的、巨大的管道入口，那入口边缘还在不断滴落着暗紫色的、如同凝固抑郁的粘液，看着就让人心情沉重，想找个角落抱膝坐下，思考人生为何如此艰难。“‘怨嗥深井’，F-07区性价比不错的沉淀点之一。里面主要聚集着‘职场怨念聚合体’和‘社交焦虑畸变体’。”

　　我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只有阵阵如同无数人低声咒骂、甩锅和紧张吞咽混合的声音从深处传来，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精神层面的白噪音。“……听起来就像把一百个公司的周一晨会和一千个社恐的相亲现场糅合在一起，然后扔进了地狱的廉价KTV包房，还特么是无限续杯的那种。” 我忍不住吐槽，感觉自己的社交能量条在肉眼可见地下降。

　　“形容得很贴切。”星尘赞许地点点头，仿佛在夸奖一个找到了正确答案的小学生。然后他递给我一个……看起来像从废品站捡来的、老式收音机调频旋钮的东西，上面只有一个按钮，油漆都快掉光了。“拿着，情绪干扰器，低配版。按下它，能在短时间内让周围低阶情绪聚合体陷入‘频道混乱’，方便你下手。持续时间……看运气，这玩意儿是黑市淘的二手货，卖家说它前世可能是个殉职的脱口秀演员的麦克风，所以效果比较……随性。”

　　我看着手里这个仿佛一用力就会散架的“神器”，内心疯狂吐槽：这玩意儿怕不是用“薛定谔的乐观记忆”驱动的吧？按下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会帮你清场，还是会当场给你来段地狱笑话，把你也一起送走。

　　“……怎么分？”我接过这个烫手山芋，感觉它比刚才那个“锈铁悔恨者”还让人心里没底。

　　“老规矩，你找到的核心精华，你三我七。我找到的，自然全归我。遇到危险，各自保命，合作终止。”星尘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的自然规律。“准备好了就下去，我在上面给你……嗯，精神支持，以及，必要时的……远程技术指导（如果信号好的话）。”

　　我信你个鬼！你这技术支持怕不是跟这干扰器一样，主打一个“看缘分”！ 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怨念的空气，知道这坑必须跳。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但坚定的灰影爸爸（他此刻的形象在我眼中，莫名像是个举着“安全生产”牌子的虚拟监理），我捏紧了那个仿佛随时会罢工的调频旋钮，猫着腰，视死如归地钻进了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管道，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化粪池的除臭球，使命重大，前途未卜。

　　管道内壁滑腻异常，像是覆盖了一层冰冷的、由“年度考核不及格”级别的“沮丧”凝结成的苔藓，稍微蹭一下，就感觉人生失去了希望。向下滑行了大概十几米，失重感伴随着精神上的压抑感不断增强，终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我不是豁然开朗，而是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缩回管道里——

　　空洞中央，是一个不断翻涌着灰白色泡沫的“池塘”，那泡沫破裂时，仿佛能听到无数声微弱的“心累”叹息。池塘周围，徘徊着数十个形态扭曲的“生物”。有的像是由无数份模糊的、写满了“重做”“ ASAP”“老板觉得不够大气”的PPT堆叠而成，发出持续的、令人烦躁的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声（职场怨念）；有的则像是融化的蜡像，身体不断扭曲变形，试图躲藏到根本不存在的阴影里，发出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黑板的抽泣声和“别看我”的意念波（社交焦虑）。

　　它们的能量反应单个并不强，大概也就比外面的“锈铁悔恨者”稍弱，但……这数量，这密度，简直像是情绪版的“丧尸围城”！

　　“这他妈是沉淀点？这分明是情绪垃圾处理厂的曝气池炸了吧！还是年终考核季特供加强版！”我低声咒骂，感觉自己的血压和负面情绪值同时在飙升。

　　没时间犹豫，一个离我最近的“PPT怨灵”发现了我，它身上几张虚拟的、带着红色批注的纸张哗啦啦立起，像淬了毒的飞镖一样朝我激射而来！同时，那纸张翻动的声音骤然加大，试图将“加班无止境”、“方案永远差一版”的绝望感像电脑病毒一样强行植入我的脑子。一瞬间，我甚至有点怀念外面那个单纯的“悔恨者”，至少它只是自责，不像这玩意儿，还带精神攻击和职场PUA的！

　　“感受你个头！老子受够这种生活了！”我大骂一声，不知是在骂这怪物还是在骂那该死的外部世界，同时用尽拇指力气，猛地按下那个调频旋钮！

　　“滋啦——哔哔哔——咿呀~ 各位听众晚上好，欢迎收听《怨种是怎样炼成的》特别节目……”一阵极其刺耳、完全不成调、仿佛几十个破产电台信号和劣质合成音效撞在一起的噪音，以我为中心爆发开来！这声音难听得让我自己都想给自己一拳。

　　效果……立竿见影！

　　周围所有的怨念体和焦虑体动作同时一僵，那个PPT怨灵飞射的“毒镖”在半空中乱颤，失去了准头，甚至互相碰撞湮灭。它们身上的颜色开始像坏掉的霓虹灯一样胡乱闪烁，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像是卡带的录音机在播放死亡重金属。整个场景从恐怖片瞬间切换到了抽象派电子音乐故障艺术现场。

　　好机会！虽然这干扰器音效垃圾，但效果拔群！

　　我如同饿狼扑食（或者说，像月底冲业绩的销售看到了冤大头客户），冲向那个离我最近的PPT怨灵。通感瞬间开启，忍着那令人烦躁的“办公氛围”污染，精准捕捉到它的核心——一团纠缠着“KPI压力”和“上司PUA”的深灰色能量团，藏在它“身体”中部，像个肿瘤。

　　“你的努力，在老板眼里狗屁不值！你的创意，就是用来垫桌脚的！”我模仿着某个想象中油腻上司的腔调，吼了一嗓子（别说，喊出来还挺解压），同时精神引导着它自身的“怨愤”情绪，像用高压水枪冲厕所一样，冲击那团核心！

　　“噗！”像被扎破的、充满负能量的气球，那PPT怨灵瞬间垮塌，化作一地灰白色的、带着碎纸屑的能量尘埃，留下一颗比之前那颗稍大一点的灰白色记忆精华。搞定！原来疏导这玩意儿的关键不是安慰，是帮它把怨气吼出来？这算另类的情绪价值提供吗？

　　【获取：低纯度记忆精华（职场怨念）x1。预计可提取量：0.015小时。】

　　效率提升了！虽然量还是少得可怜，但架不住这里怪多啊！

　　我精神大振，感觉自己找到了副本刷钱的财富密码（尽管这钱少得像是硬币掉进了下水道，还得自己伸手去捞）。如法炮制，趁着干扰器还有效（天知道这破玩意儿基于什么玄学原理在工作），在混乱的怪物群中穿梭，手指连点，专攻核心！嘴里还配合着喊出各种“疏导语”：

　　“你的方案在老板眼里就是一坨*！承认吧！”
　　“躲什么躲？出来面对你的KPI！像个‘成年人’一样！”
　　“社恐就别出门啊！在家刷剧不香吗？……哦不对，这里没剧可刷。”

　　我一边进行着这种极其不道德、但异常有效的“心理疏导”（或者说，情绪霸凌？），一边疯狂收割。一颗颗灰白、暗紫色的精华落入手中，虽然单个量少，但架不住数量多！脑海里的提取量提示不断累加：0.015、0.02、0.01、0.025……这种感觉，就像在玩一个BUG频出但奖励尚可的垃圾手游，明知道策划是狗，但为了那点微薄的资源，还是得咬牙切齿地刷下去。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收割了七八个精华，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片情绪废土上实现“财富自由”（指0.1小时以上）的幻觉时，那个二手干扰器发出的噪音猛地一顿，发出一声如同垂死青蛙般的哀鸣，然后……彻底熄火了，连个指示灯都不带了。

　　“……”

　　世界瞬间安静了。
　　不，不是安静，是那些令人烦躁的噪音消失了，但原本被压制的声音回来了——而且是带着被戏弄后的狂怒！

　　然后，是所有清醒过来的情绪聚合体，将它们的“目光”——如果那漩涡和扭曲的面孔算目光的话——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那场面，像是整个办公室的摸鱼党发现你在打小报告，或者整个相亲会场的人发现你是个婚托。

　　“吼——！（还我加班费！）”
　　“咿啊啊——！（为什么要逼我社交！）”

　　怨毒的咆哮和尖锐的恐惧嘶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更加强大的精神冲击波，让我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社死”（物理意义上的）。

　　“靠！星尘你个坑货！这破玩意儿是一次性体验装吗？！”我二话不说，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连滚带爬地抓起地上刚刚掉落、还热乎着的几颗精华，转身就朝着来时的管道口亡命狂奔！感觉自己像在玩神庙逃亡，后面的追兵是一群自带精神污染BUFF的加班怨魂。

　　“星尘！拉兄弟一把！再加5%抽成也行啊！”我一边狼狈地躲闪着身后飞来的“焦虑尖刺”和“怨念纸镖”（这玩意儿打在身上不疼，但会让你瞬间回忆起最尴尬的瞬间），一边朝着洞口发出绝望的嘶吼，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主要是心疼我那还没捂热乎的精华。

　　上方传来星尘那依旧慢悠悠、仿佛在看真人秀直播的声音：“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啊，路理同学。不过看在你收获不错且表演很精彩的份上……”

　　一道柔和的、带着镇静效果（或者说，是‘强制冷静’）的能量光束从洞□□下，如同给沸腾的油锅加了盖，暂时延缓了追兵的速度。

　　我趁机手脚并用，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爬出了管道，瘫坐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那种冰冷的、负能量的“汗水”（或许是液化的焦虑？）浸透，感觉身体被掏空，精神被污染，只剩下捡回来的这点精华能给我一丝丝慰藉。

　　星尘蹲在我面前，笑眯眯地伸出手，那笑容在我看来无比奸诈：“收获清点一下？说好的三七分。别忘了，还有刚才你口头承诺的5%紧急救援附加费。”

　　我看着手里那一把大概十几颗、五颜六色但主要以灰白暗紫为主的记忆精华，感受着脑海里累计提示已经接近 0.3小时的提取量，心在滴血。这他妈是用命和尊严换来的！是老子在情绪粪坑里游泳捞出来的珍珠！

　　但规矩就是规矩，黑心资本家……不，黑心天使投资人的规矩。我咬咬牙，忍着剜肉般的痛苦，分出大概七成多一点点，推给他。每递过去一颗，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厚度薄了一毫米。

　　星尘看也没看，直接将那些精华扫进一个造型精致、看起来能隔绝一切能量波动的小盒子里，然后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抛给我一样东西。“这是你的那份，以及……鉴于你表现出的‘卓越’的负面情绪抗性（或者说，同流合污能力？），这是追加投资。”

　　我接住他抛来的东西，是一张泛着铜色光泽、边缘有着细微齿轮状纹路的卡片，触手冰凉，隐隐有能量流动，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债务的味道？

　　“这是？”

　　“F级‘记忆当铺’的临时凭证，就在‘锈蚀齿轮’黑市，靠近‘空心庄家’地盘那边。”星尘站起身，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得像刚喝完下午茶。“你这些零碎精华，自己提取太麻烦，效率也低，纯度还差，就像拿着一堆毛票去买豪宅。去那里，可以直接兑换成‘标准记忆时长’，或者……进行抵押借贷，撬动更大的资本。”

　　抵押借贷？
　　地下钱庄？！

　　我瞳孔一缩。没想到我刚从情绪的高利贷现场（沉淀点）爬出来，就要直面金融领域的高利贷了？这副本流程是不是有点太“贴心”了？

　　星尘仿佛看穿了我脸上“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别忘了，在这个记忆即货币的时代，怎么可能没有‘银行’和‘高利贷’？官方有‘中央忆晶银行’吸储放贷，黑市自然也有它更加……灵活且刺激的‘金融体系’。不过，这里的规矩……更直接，也更残酷，通常以肉偿……哦不，是以记忆偿还为主。”

　　他转身，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祝你好运，‘反杀狼灭’。希望下次见面，你不是在【债骨象限】里对着我喊‘老板好’，毕竟那里的‘空心庄家’们，对于有潜力的新员工，总是特别‘关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只留下我和手里那点微薄的收获，以及一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铜卡。

　　我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卡片，和手里仅剩的、相当于 0.09小时的精华（还要扣除承诺的5%！），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团乱麻。收获远超预期（如果预期是零的话），但代价是……身心俱疲，并且似乎一脚已经踏进了比情绪深渊更可怕的金融陷阱。

　　灰影爸爸在一旁缓缓凝聚，看着那张铜卡，发出无声的叹息，那叹息里充满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

　　“……记忆当铺，又名‘轮回钱庄’。进去的人，要么一夜‘暴富’，要么……永坠‘债骨’。那里交易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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