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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宋小鱼在拼命奔跑。
周遭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死死裹住她的口鼻。天空是泼墨般的沉郁,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却悬在远方,像一只冷漠的眼睛。世界是绝对的静默,她听不到风声,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连心脏狂跳的搏动声也消失了。一种源于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只能凭借求生欲驱动双腿,想逃离这片死寂的绝地。
“咚…咚…咚…”
脚步声突兀地刺破寂静,沉闷、厚重,不紧不慢,却带着地动山摇的压迫感从身后逼近。
宋小鱼不敢回头,用尽力气向前冲。道路的尽头,一个身影立在迷雾中。
周身缠绕着不详的黑雾,只露出一张妖异到惊心动魄的脸。少年看着她,猩红的眼底漾开一抹天真又残忍的笑意。
“姐姐,你在找我吗?”
话音未落,一阵剧痛从心口炸开。
宋小鱼低头,看见一柄漆黑的匕首,已精准地没入了她的心脏。
“嗬——!”
宋小鱼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发已被冷汗浸湿。她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那里平滑完好。
又是这个梦。
那濒死的绝望感一次比一次清晰。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她却再无睡意。
出门时,母亲往她书包里塞了个橘子:“看你脸色白的,补充点维C。”
走在清冷的晨风中,宋小鱼剥开橘子,清甜的香气略微驱散了噩梦的阴霾。经过巷口便利店时,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橱窗里应一明的代言海报——却莫名觉得,今天海报上那张完美的笑脸,似乎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是错觉吧。她摇摇头,把橘子塞进嘴里。
走进教室,她一眼就看到了江寻。
他回来了,正低头翻着书。晨光勾勒着他的侧影,安静得像一幅画。宋小鱼正偷偷欣赏,脚下却绊了一下,书包侧袋的橘子滚了出来,不偏不倚,停在了江寻脚边。
他弯腰捡起,递还给她。
“谢、谢谢!”宋小鱼接过还带着他指尖余温的橘子,耳根微热。算不算说上话了?她心里的小人开始雀跃。
凌霜和往常一样酷炫美,当凌霜环着手一步步朝宋小鱼走来时,宋小鱼正在物理题海中挣扎。
“卡住了?我看看。”凌霜的声音自带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宋小鱼正要接受这份好意,教室外却传来呼喊:“凌霜,有人找!”
“你先研究着。”凌霜揉了揉宋小鱼的头发,非常自然地朝前排扬声道:“江寻,过来帮她讲一下这道题。”
宋小鱼感觉自己被幸运砸中了。天啊,男神讲题。
江寻走过来,修长的手指在她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哪一题?”
宋小鱼晕乎乎地指了指。随后,那道清冽的声音便在耳边缓缓流淌开来。然而,她的心思早已飞走,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他纤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上游移。
“你在听吗?”
“啊?在…在听!”她猛地回神,脸上堆起心虚又灿烂的笑容。
开心! 她在心里尖叫。
不过今天她好像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一般。
下午自习课,宋小鱼被老师派去图书馆还班级的参考书。抱着沉甸甸的一摞书,她刚走到楼梯拐角,最上面几本摇摇欲坠。宋小鱼在心里计算今天的倒霉值。突然,一双手从旁边稳稳扶住了书本。
是江寻。
“谢谢……”宋小鱼小声道谢。同时,对她今天的运气感到估疑。又是做噩梦又是男神讲题,又是掉书又是偶遇男神的。
“要还到哪里?”他很自然地接过大部分书。
“三…三楼社科库。”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是宋小鱼第一次和他靠得这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雪后松林般清冽的气息。
“放在这里就可以。”到了指定区域,江寻将书轻轻放在推车上。
“那个……今天早上,还有讲题,都谢谢你。”宋小鱼鼓起勇气说道。说完宋小鱼就后悔了,她就应该大大方方道谢的,整的和偶像剧似的,太别扭了。宋小鱼在心里短暂尴尬了一下。
江寻看向她,那双浅色的眸子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似乎不像平时那么冰冷。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转身离开。
虽然对话短暂,但宋小鱼心里却还是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左边耳垂上,有一粒很小很小的、淡褐色的痣。这个发现,让她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年,忽然有了一点真实而亲切的烟火气。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看似偶然的一切,从清晨掉落的橘子到图书馆的“偶遇”,都是江寻和凌霜精心策划的“美男计”环节。凌霜为此没少嘲笑江寻手段老土,但显然,宋小鱼非常乐意上钩。
江寻看着眼前因短暂对话而脸颊微红的女孩,目光微凝。她这副容易满足又努力掩饰欢喜的模样,让他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光影也是这般好,是她站在他身边,耐心讲解,而他,也是这样怔怔地望着她……
傍晚休息时,宋小鱼和凌霜依旧黏在一起。凌霜决定问一个看似俗套的问题:“小鱼,你平时除了学习,都喜欢干什么?”
宋小鱼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宅女的爱好的同时,还兴奋地分享了今天在图书馆和江寻的“偶遇”。
“那你呢凌霜,你喜欢什么?”
“我啊,喜欢占卜。塔罗牌,你听说过吗?”
“真的吗?”宋小鱼眼睛一亮,随即浮现出一丝忧虑,“那…你能帮我算算吗?我最近总是做一个很可怕的梦。”
她深吸一口气:“我梦见一个浑身绕着黑雾的少年,红眼睛…他总是在梦里,用匕首刺穿我的心脏。”回忆起细节,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凌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迅速管理好表情,伸手亲昵地捏了捏宋小鱼的脸颊:“依我看,肯定是物理大神派来吓唬你的。别胡思乱想,没事的。”
宋小鱼被这个说法逗笑了,暂时将噩梦抛在了脑后。
“应一明,你在总部吗?”一回到住所,凌霜立刻拨通了电话。
“哟,姑奶奶,有何指示?”
“最近总部那边有没有发现新的神兽苏醒迹象?”
“没有啊,风平浪静。”
凌霜挂了电话,只留下应一明一个人在电话那头对着电话吐槽。又这么快挂电话。
“是‘混沌’。”江寻的声音在凌霜挂断电话后响起,低沉而肯定。
“嗯,她能梦到这个,神兽苏醒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快。最棘手的是,总部和我们都没有监测到任何异常。”凌霜面色凝重。
江寻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不能再等了。混沌’的消息,立刻上报总部,最高优先级。”
城市的另一边。雨丝冰冷,将狭窄巷弄浸染成一片模糊的灰黑色。
少年弯着腰,昏黄路灯的光晕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餐馆后门的简易水池前,机械地刷洗着堆积如山的油污餐盘。水流冰冷刺骨,而他只是沉默,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瞳里,映不出任何光,仿佛能吸纳周遭所有的声响与温度。
“赵礼安!死哪里去了?还不快滚过来给客人赔罪!”老板娘粗嘎的嗓音像一把钝刀,割裂了后巷的寂静。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动作顿住。他关掉水龙头,仔细地、缓慢地将手上每一寸油污冲洗干净,水流冲过他修长却布满细小伤口与薄茧的手指。然后,他沉默地走向前厅。
餐馆里,烟雾缭绕。
“你他妈刚才端盘子是什么死人表情?嗯?影响老子吃饭的心情了知不知道?”开口的是个剃着板寸、满臂纹身的青年,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烟酒气。他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人,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缠绕在名为赵礼安的少年身上。
赵礼安垂着眼。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辩解过的,反抗过的,换来的只是下班后更深巷弄里更狠毒的拳脚。报警?他试过了。对方家里与这片区的警力“关系匪浅”,结果不过是徒增屈辱。
纹身男嗤笑一声,一只脚踩上旁边的椅子,猛地伸手,一把攥住赵礼安额前的黑发,粗暴地将他整个人往满是油渍的地面上掼去!
“砰”的一声闷响。
老板娘闻声探头看了一眼,眼神迅速避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般,转身隐回了后厨。夜已深,店里除了这群人,再无其他顾客。
痛楚从额角蔓延开,但远比身体更痛的,是那在胸腔里疯狂发酵、几乎要将他撑裂的不堪与屈辱。
够了。
真的够了。
他看着桌上那个墨绿色的空啤酒瓶,瓶颈在昏暗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体内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他猛地抓起酒瓶,以一种决绝的、不顾一切的姿态,朝着那颗嚣张跋扈的头颅狠狠抡去!
“哐啷——!”
玻璃碎裂的声响异常清脆。血,暗红色的、温热的液体,顺着纹身男那颗丑陋的头颅蜿蜒而下。
赵礼安看着这一幕,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濒临崩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随即,他被暴怒的几人粗暴地拖拽出了餐馆,扔进后方那条更深、更暗、连月光都吝于眷顾的死巷。
拳脚如同密集的冰雹,落在他的身上、头上。疼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吞噬着他的意识。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活着,像一个最卑微的蝼蚁,求得一方能容身的缝隙而已。为什么连这点微末的希望都要被剥夺?
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从心脏最深处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的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神经。
月色凄冷,映照着他满脸的鲜血与污泥。他闭上眼,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再睁开时——
那双原本漆黑死寂的瞳孔深处,燃起了一点猩红色的、不属于人类的幽光。
“老、老大……他……他怎么回事?!”一个小弟的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赵礼安,不,“他”缓缓地、违背物理常识般地站了起来。周身弥漫开一股如有实质的、冰冷粘稠的杀意,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纹身男被这骇人的气势镇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精准地扼住了纹身男的脖颈。动作轻松得像折断一根枯枝。
“咔嚓。”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巷弄里清晰得令人胆寒。
“死……死了!老大死了!”剩余的几人惊恐万状,想要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
“赵礼安”偏了偏头,脸上浮现出一个纯粹而残忍的微笑。他轻轻抬手。
顷刻间。
小巷里,只余下一片绝对的死寂,与一地姿态扭曲、再无生息的尸体。
他抬手,用指尖慢条斯理地揩去溅在脸颊的温热血液。动作优雅,仿佛拂去一粒尘埃。
所有被遗忘的、被封印的记忆,如洪流般冲溃堤坝,奔涌回归。
他想起来了。
他不是赵礼安。
他是 “混沌”——山海神兽,宇宙之初的虚无,是万物秩序的终结,是最原始、最无序、最恐怖的化身。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人间挣扎的赵礼安。
唯有自绝望深渊归来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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