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痕

　　下坠的风带着沙砾的腥气，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程砚秋紧紧攥着琉萤的手，光翼扇动的气流托着他们，却挡不住蚀痕带特有的、带着腐蚀性的暗风——那风刮过他的手臂，裸露的皮肤竟泛起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
　　“别松手！”琉萤的声音被风声撕碎，她的光翼在剧烈震颤，右翼缺失处的光纹忽明忽暗，显然维持两人的悬浮已到了极限。“前面有块突出的岩台，我们可以落在那里！”
　　程砚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蚀痕带深处的灰黑色岩壁上，果然嵌着一块不规则的平台，大小仅能容纳两人，边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焦炭的物质。他调整身体重心，借着琉萤光翼的推力，朝着岩台猛冲过去——
　　“砰！”
　　两人重重落在岩台上，碎石簌簌滚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程砚秋翻身将琉萤护在身下，自己的后背撞上坚硬的岩石，疼得他闷哼一声。
　　“你怎么样？”琉萤立刻撑起身体，碧绿色的眼眸里满是焦急，指尖的光粒落在他的背上，刺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没事。”程砚秋喘着气坐起来，看向悬崖上方。赵猛和莫克的人影还在崖边晃动，隐约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显然爆炸的余波让他们暂时不敢追下来。“他们暂时不会动，蚀痕带的暗风对灵络和晶能都有侵蚀，他们的人没准备，不敢贸然下来。”
　　琉萤却没放松，她指着岩台边缘的焦炭层：“这不是普通的岩石，是‘蚀骨苔’——被灵络衰退后残留的暗能量浸染的植物，碰久了会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我们得赶紧离开。”
　　程砚秋低头看去，果然发现那些“焦炭”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蠕动，像是有生命的虫子。他迅速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岩壁。蚀痕带比他想象的更诡异：灰黑色的岩石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里流淌着暗红色的光，像是凝固的血；远处的黑暗中，偶尔有巨大的影子掠过，带起的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某种生物的嘶吼。
　　“往哪走？”他问道。
　　琉萤展开光翼，光粒顺着岩壁流淌，在一处不起眼的裂缝前停下：“这里。蚀痕带的岩石下藏着很多古老的通道，是光巢守卫以前巡查时留下的，只有灵络能感应到入口的能量波动。”
　　裂缝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潮湿的霉味。程砚秋点亮应急灯，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通道两侧的岩壁——上面刻着与光痕泉相似的符文，只是大多已被暗能量侵蚀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残缺的笔画，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这些符文……”程砚秋伸手触摸，指尖刚碰到岩壁，符文突然亮起微弱的红光，紧接着又迅速黯淡下去，“是光巢守卫的警示语？”
　　“是‘禁入’的意思。”琉萤的声音有些沉重，“他们当年在蚀痕带边缘布下了无数这样的通道，既是为了监视蚀痕带扩张，也是为了……阻止什么东西出来。”
　　“阻止什么？”
　　琉萤摇了摇头：“古籍里没说，只提到‘蚀痕之核藏着吞噬世界的影子’。”
　　两人沿着通道往里走，越深入，空气越寒冷，暗风的嘶吼声被墙壁阻隔，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程砚秋的应急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光束变得昏暗——晶能在被暗能量干扰。
　　“小心，晶能仪器快失效了。”他提醒道，同时将高频脉冲器塞进背包深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它，能量波动会引来蚀痕兽。”
　　琉萤的光翼成了唯一的光源，淡蓝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她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你听到了吗？”
　　程砚秋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鳞片摩擦岩石的声音，从通道前方传来。“是蚀痕兽？”
　　“不，比蚀痕兽更轻。”琉萤的光翼绷得紧紧的，她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刀——刀身是用某种透明的晶体做的，边缘泛着银光，“是‘影蜥’，蚀痕带里的小型生物，以暗能量为食，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但一旦被激怒……”
　　话音未落，前方的黑暗中突然窜出几道灰黑色的影子，速度快得像闪电。程砚秋下意识地将琉萤护在身后，应急灯的光束扫过，看清了那些生物的模样：它们像蜥蜴，却没有眼睛，全身覆盖着粗糙的鳞片，鳞片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正不断吸收着周围的暗能量。
　　“别碰它们的鳞片！”琉萤的声音带着急促，“上面的孔洞会吸附能量，被碰到会被抽走灵力或晶能！”
　　程砚秋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备用的冥晶——那是他准备用来研究的低纯度样本，此刻被他猛地扔向通道侧面。冥晶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果然吸引了影蜥的注意，几道影子立刻扑了过去，开始用鳞片摩擦冥晶，发出“滋滋”的声响。
　　“快走！”
　　两人趁机冲过影蜥所在的区域，跑出十几米后，程砚秋才敢回头——那些影蜥正围着冥晶疯狂地吸收能量，冥晶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最终碎裂成粉末。
　　“蚀痕带的生物都依赖暗能量生存。”琉萤喘着气解释，“暗能量越浓郁的地方，生物就越危险。前面就是‘回音谷’，那里的暗能量是这里的十倍，连影蜥都不敢靠近。”
　　“回音谷？”程砚秋想起了星轨图上的标记，暗星巢的连接线终点就在回音谷深处，“那我们必须穿过它。”
　　通道尽头的光线突然变得明亮，不是光翼的淡蓝，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两人走出通道，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峡谷的边缘，峡谷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发光的红色纹路，像无数条血管，正缓缓蠕动。谷底弥漫着厚厚的、灰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到巨大的骨骼，不知是哪种生物的遗骸。
　　“这就是回音谷。”琉萤的声音压得很低，“这里的暗能量会放大声音，任何一点响动都会引来谷底的‘雾影’——那是由纯粹的暗能量凝聚成的生物，没有实体，却能吞噬一切能量体。”
　　程砚秋的应急灯彻底熄灭了，晶能核心在刚才的影蜥袭击中被暗能量侵蚀，彻底失效。“看来只能靠你了。”他看向琉萤的光翼。
　　琉萤深吸一口气，光翼散发出的光芒刻意调暗了许多：“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谷底的雾气里藏着‘能量陷阱’，踩错一步就会触发暗能量爆发，到时候雾影就会被引来。”
　　她伸出手，指尖的光粒在地面上画出一道淡淡的轨迹：“光巢守卫的古籍里记载过回音谷的路径，必须沿着‘光痕残留’走——那些红色纹路的交汇处，是暗能量最薄弱的地方。”
　　程砚秋握紧她的手，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回音谷。脚下的地面很松软，像是踩在腐烂的落叶上，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谷底传来“咚、咚”的回声，像是巨人的心跳。红色的岩壁纹路在他们靠近时会微微发亮，仿佛在“注视”着他们。
　　走到峡谷中央时，琉萤突然停下脚步，光翼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不对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光痕残留的方向……变了。”
　　程砚秋低头看去，果然，地面上光粒画出的轨迹开始扭曲，原本应该交汇的红色纹路，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扯断，指向了不同的方向。“是有人动了手脚？”
　　“不知道。”琉萤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可能是暗能量太浓郁，导致光痕紊乱，也可能是……”
　　她的话没说完，谷底的雾气突然开始旋转，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央传来低沉的咆哮声。程砚秋看到雾气中浮现出无数双红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是雾影！”琉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们触发了陷阱！”
　　程砚秋迅速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岩石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符文，与他背包里父亲笔记上的某个符号极其相似。“那边！”他拽着琉萤冲向岩石，“快用你的光翼羽试试！”
　　琉萤立刻反应过来，将光翼羽取出。那枚晶莹的光针在靠近岩石时突然亮起，与符文产生了共鸣。岩石表面的红色纹路开始倒流，原本紊乱的光痕重新汇聚，形成一道通往峡谷另一侧的路径。
　　“快走！”
　　两人沿着新出现的路径狂奔，身后的雾影咆哮着追来，灰色的雾气擦过他们的衣角，带来刺骨的寒意。程砚秋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正在被缓慢抽走，头晕目眩，脚步也开始踉跄。
　　“坚持住！”琉萤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光翼光泽越来越暗淡，显然为了抵抗雾影的吞噬，已经消耗了太多灵力，“前面就是出口！”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回音谷时，程砚秋的脚下突然一滑，身体向前倾倒。他下意识地松开了琉萤的手，伸手去抓旁边的岩壁——却在触碰到岩壁的瞬间，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岩壁上的红色纹路突然炸开，一道耀眼的红光从裂缝中射出，将整个回音谷照得如同白昼。程砚秋在红光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无数的记忆碎片在红光中闪现——三百年前，一群穿着长袍的精灵和戴着机械头盔的人类在界镜前争吵，其中一个精灵突然举起法杖，一道黑光射向人类；三十年前，年轻的程敬之站在光痕泉边，与一位年长的精灵交换着什么，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五年前，父亲在蚀痕带深处奔跑，身后追着几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他手中紧紧攥着半块齿轮钥……
　　“父亲！”程砚秋失声喊道。
　　红光突然消失，回音谷重新陷入黑暗。程砚秋发现自己躺在峡谷的出口处，琉萤正焦急地摇晃着他的身体。“你刚才怎么了？突然就晕倒了！”
　　程砚秋坐起身，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还在不断闪现，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齿轮钥，发现吊坠不知何时变得滚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父亲。”
　　“你说什么？”
　　“父亲五年前确实在蚀痕带，他在被人追杀，手里拿着半块齿轮钥。”程砚秋的声音带着激动，“而且我敢肯定，追杀他的人里，有莫克！”
　　琉萤的瞳孔猛地收缩：“莫克？他为什么要追杀程前辈？”
　　“因为父亲找到了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程砚秋握紧拳头，“那些记忆碎片里，三百年前的争吵提到了‘暗星巢’，他们似乎在为要不要销毁暗星巢而争执……”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峡谷出口处的地面开始龟裂，红色的纹路顺着裂缝蔓延过来。“不好！回音谷的能量被刚才的红光惊动了，要坍塌了！”琉萤拉起他，“快离开这里！”
　　两人冲出回音谷，发现外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原，荒原上散落着许多巨大的、类似金属的碎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像是某种巨大机械的残骸。
　　“这是……”程砚秋蹲下身，触摸着一块碎片，锈迹下露出的金属光泽让他瞳孔骤缩——那是凡世晶能机械特有的合金！
　　“凡世的机械？”琉萤也很震惊，“怎么会出现在蚀痕带深处？”
　　程砚秋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碎片上的一个标志吸引了——那是一个黑色的齿轮，齿轮中间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与拓能会标志的区别，仅仅是符文的形状。“是拓能会的前身……或者说，是他们的‘原型机’。”他沉声道，“父亲的笔记里提到过，凡世在五十年前曾秘密进行过‘跨界探索计划’，派了一支小队进入辉光界，后来因为‘意外’终止了，所有资料都被销毁了。”
　　“你是说，这些残骸是五十年前的探索小队留下的？”
　　“不止。”程砚秋的目光扫过荒原深处，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物体，被锈迹和暗能量覆盖，“那是他们的基地。”
　　就在这时，荒原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不是拓能会的雪地车，而是一种更沉重、更刺耳的声音。程砚秋和琉萤对视一眼，迅速躲到一块巨大的残骸后面。
　　只见十几辆履带式战车从荒原尽头驶来，车身上的标志正是程砚秋刚才看到的“扭曲齿轮”，战车的炮管上缠绕着红色的线缆，显然是用冥晶驱动的武器。而站在领头战车上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人，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是‘元老院’的人！”琉萤的声音带着恐惧，“他们是拓能会的真正掌控者，比赵猛更可怕！传说他们研究出了能在辉光界自由活动的晶能战甲，还能操控蚀痕兽！”
　　程砚秋的心脏沉了下去。元老院的人竟然也来了，而且看样子，他们对这片荒原非常熟悉，战车行驶的路线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能量陷阱。
　　“他们要去那个基地。”他低声道，“我们必须跟上，或许能找到父亲失踪的线索。”
　　琉萤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远处战车留下的轨迹，又看了看程砚秋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光翼的能量不多了，我们得小心。”
　　两人小心翼翼地跟在战车后面，保持着安全距离。荒原上的风带着机械运转的油污味，与蚀痕带的暗风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程砚秋注意到，战车驶过的地方，地面的暗能量似乎在被某种力量吸收，红色的纹路变得黯淡了许多。
　　“他们在收集暗能量。”他恍然大悟，“元老院的目标不是暗星巢，而是用暗能量改良他们的晶能武器！”
　　就在他们靠近基地时，领头的白色风衣男人突然停下战车，缓缓转过身，面具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残骸的遮挡，直直地落在他们藏身的地方。
　　“出来吧，程博士。”男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你父亲留的‘礼物’，我们已经收到了，现在该你签收了。”
　　程砚秋和琉萤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知道他们在这里。而且，他提到了父亲。
　　荒原上的风突然变得凛冽，远处传来蚀痕兽的嘶吼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惊醒了。程砚秋握紧了背包里的高频脉冲器，琉萤的光翼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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